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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素書

當年,他十八歲,她十三歲。

「子房哥哥!」她趴在窗台邊上,笑盈盈地望著他。

「淑子。」張子房放下書來。

他悄悄看了一眼那靜坐一旁,那睡著了的先生,躡手躡腳走出書院。

「妹妹怎來了?」

「我爹爹來相府辦事,我便和他一塊兒來了。」淑子的小臉,和背後的桃花相映成著,人面桃花相映紅,張子房不由得輕輕捏了她的臉蛋,他淺淺一笑。

「子房哥哥,你想我嗎?」淑子問。

張子房害羞,不語。淑子嘟著小嘴,說道︰「淑子可想子房哥哥了,你看,這是淑子刻的。」

淑子展開柔軟白女敕的小手,手心里躺著一塊兒玉佩。

「你刻的?」張子房驚嘆,卻歡喜著。

「嗯。」淑子認真地點點頭。

她又問︰「哥哥喜歡嗎?」

「喜歡。」張子房立即將玉佩掛在腰間,這一掛,便是十四年。

張子房和淑子,自幼便定了婚約,青梅竹馬,淑子從記事起,便篤定,這個男人,會是自己的丈夫,行為舉止,都是按照張子房喜歡的模樣,他喜歡的書,她便要背下來。

十八歲的張子房喜歡舞劍,淑子便尋來天下名劍譜,爛熟于心。

二十歲的他愛听琴曲,她便花費萬金,請來高人教她撫琴。

偶爾有錯,張子房听了出來,她自責羞愧,他卻安撫她說道︰「你改得很好。」

他在笑,她跟著笑。

二人在一起,從未爭執,只相互關愛。而張子房似乎一直將她當做小妹妹一樣關愛著。

韓國都城被攻破那日。

張子房逃出之後,便去找淑子,找遍全城不知淑子下落,只在淑子的房中,看見她隨身佩戴的香囊落在地上,是刀劍斬斷的痕跡。

就這麼著,張子房以為淑子離世。

如今,他變了心中所愛,舊愛卻又回歸,這難道是懲罰?

他不敢去看淑子的眼楮,她可以看清他的心,張子房怕淑子在他眼中,看出那個叫做房媧兒的女子。

一剛一柔。

若是平靜世道,張子房必定會深愛淑子這般賢良女子。可他偏偏生逢亂世,張子房又在孤苦一人時遇見那鐵血多情,剛毅無悔的奇女子,于是,再見淑子,心里只覺多了一絲溫情,卻少了一絲瀟灑氣魄。

左右的搖擺中,張子房與淑子進屋,見她過得如此清苦。

「你曾是那樣的千金小姐,怎會在此?」

「我逃了出來。」淑子失去了年少的可愛,變為賢淑從容,臉上一絲柔和的笑。

「我也是。」張子房應和她,久久未曾相見,再熟悉的人,都不曉得應當說些什麼了。

「我在此待了很久。」淑子道。

「為何?」

「我在此處種桃,你說你愛桃花,我想,將這兒種滿桃花,漫山遍野,你看到必會留步,也會因此再相見。」淑子淡淡地笑了。

原本那白女敕縴細的弄琴書畫的小手,已經布滿的老繭,一如村婦。

這片桃林,她一種,便是十年,平日以賣桃為生。

張子房心痛,他路過此處不下十次,只在趕路,並未抬頭看看這漫山遍野的桃林。讓她多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張子房流淚,「對不起,淑子,子房來晚了。」

淑子微笑,搖頭,為張子房去淚︰「不晚,只要子房哥哥能來,都不會晚。」

這一夜,只有一間房,卻是兩個人。

張子房靜坐一旁。

「淑子,你去睡吧。」

淑子點頭答應,卻將自己擠在牆角旮旯里,留出床的大部分來,空著。

「子房哥哥,給你睡。」

「不了。」張子房決絕,他在思考,他心里裝著的女人是不是房媧兒。

半個時辰後,張子房走向淑子。

「我們成親好不好?」

淑子溫柔的臉上,露出笑容來。

「好。」

也就那一夜,張子房和淑子祭拜天地,祖先神明。

相擁而眠。

淑子很歡喜,張子房告訴她,他現在是罪人。淑子不在乎。

沒有紅綃帳,卻臥著一對鴛鴦,第二日起,淑子挽起了長發,她已是人妻,是她一直想要嫁的人的妻子。

可是,他並未能在此處久留,還快,便有秦軍前來詢問張子房的蹤跡。

張子房只能打傷小隊秦軍,搶了他們的馬,帶著愛妻,四處奔波,亡命天涯。

嬴政在全國通緝了十日,便收了手。

因為嬴政知道了張子房和房媧兒的關系,房媧兒說了,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他應該是個不錯的人。」嬴政在听完房媧兒的故事之後,說道。

「是。」房媧兒應和。

「若是你先遇到的是他,恐怕朕便不會在趙國找到你了。」

「若是沒有你,我不會受傷,便也不會認得他,方式有因有果,不是嗎?」她淡淡地笑道。

月光灑在二人身上,靜謐祥和,瑯琊山還是那樣美,一如初見之時。

因得此番出巡路遇刺,到達瑯琊附近時,嬴政就先去了之罘山,立了一石碑,刻了碑文,以示天下。

嬴政並未只願歌功頌德,他想要的,不過是張子房等六國遺老遺少前來看一看,他想要的天下是個什麼模樣,而他自己都是個怎樣的人。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別人口中只一句「歌功頌德」,便將他的初衷毀于一旦。

殊不知,歌功頌德,也要用功德來頌,人家以為你是暴君,你便是暴君,沒有商量的余地,沒人願意走進他的內心,哪怕是寫了出來,也沒人願意看。

這個思想,讓後世的太史公「發揚光大」,而後,而後,嬴政就屈辱地躺了兩千年,無聲嘆息。

到了瑯琊縣,嬴政乘車親自巡視了整個縣,對當地近年來的秦律執行情況作了詳盡的了解。

此時房媧兒的指責便是在瑯琊增派駐兵,當地縣丞日夜率人監管,不敢有絲毫懈怠。

當他們踏上回程之路時,張子房卻遇上了一件好事。

張子房攜有孕的妻子,逃亡的過程中。

「子房,我渴了。」

「我去打水,你在此處等我。」他對淑子很是體貼照顧。

卻在遇見一位老者,因為年老體弱,下石橋時摔了一跤,一只鞋,落到了河里。

「我的鞋!」老者大喊。

張子房在此時就在河邊,他淌過水去,將老者的鞋子撈了起來,還與老者,然後並未多言,去井邊給妻子打水。

老者微笑著床上鞋,走向張子房,問︰「年輕人,你多大年歲?」

「三十有二。」

老者縷縷胡須。

「不錯不錯,已過而立之年。」

老者又問︰「你這是在作甚?」

「為我妻子打水喝,老先生若是要的話,良可幫您。」

老者搖頭笑說︰「不必不必。」

在轉身看一眼遠處那望著張子房,一臉笑意的美貌女子,點頭道︰「年輕人,三日之後,在此處等我,必有重謝。」

張子房推辭︰「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這個謝是一定要的,子房。」

張子房大驚,問︰「先生認得我?」

那白發老者頷首笑,縷縷下巴上那稀疏的胡須。

「三日,切莫要我老人家久等了。」

張子房雖說感覺上有些莫名其妙,可總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好似在何處見過一般。

淑子在韓國時,為貴族,她自小常見家中有人往來著,見張子房與那人交談,便仔細看了。

「子房,你與老者說了什麼?」

「他讓我三日後再過來。」張子房與淑子從來都是無話不說。

淑子道︰「此人眼熟得很。」

「你見過?」張子房忙問。

「好像是楚國鼎鼎大名的楚南公。」

「南公竟在此處?」

「听聞,楚國滅國之後,他做了李斯的門客,咱們跟著出巡的大隊走,遇見他們也並非不會呀?!」

「夫人說得在理,是良愚鈍了。」

夫妻二人對視一笑,便租了一處小院,歇息下。

可是,到了第二日一晚,淑子和張子房便在考慮何時去見楚南公。

「要我說,子時一過,你便去等候他。」淑子言。

「會不會太早了些?」張子房遲疑。

淑子柔聲說︰「南公高人,誰知他會何時去見你,不一會兒便到了三日了,莫要讓人等了。」

結果,張子房在第二日夜間,臨近子時的時刻,便離家出門而去,在寒風中凍得發抖。

果不其然,子時,淑子說得對,南公子時出現在石橋之上。

「南公早。」張子房行禮。

「子房更早。」南公心滿意足地笑了。

楚南公從懷中取出一卷用白布包裹得嚴實的的書簡。

「這是?」

「《素書》。」

《素書》又稱《黃石天書》。

楚南公自稱,此書是軒轅黃帝當年與蚩尤大戰之時,被蚩尤和他的八十一個兄弟團團包圍陷入了絕境。就在那萬分火急的時候,軒轅黃帝得到了上天的幫助,九天玄女將這部天書賜給了軒轅黃帝。軒轅黃帝得到天書之後,通過參悟這本天書中的秘密。終于在絕境下力挽狂瀾、扭轉乾坤、將蚩尤和他的八十一個兄弟都給打敗了。

第二位擁有此書的人,乃是輔佐周武王滅商的姜子牙。相傳他功績與此書有關。

可張子房清楚,此書的作者乃是楚南公所寫。當然,楚南公也稱黃石公,《黃石天書》這個別名,便是用了他的名。

從此之後,張子房一面與妻子亡命天涯,一面仔細研讀《素書》,意圖尋找出滅秦之策。

嬴政快馬加鞭回到咸陽,房媧兒休沐回家,卻不見從魏國帶回來的六個孩子。

她橫眉冷對,將府中的人勸勸召集而來。

「那六個孩子呢?」房媧兒訊問說。

尖兒上前,怯怯地︰「姐姐,我們也不知,找了好些日子,都不見那六個孩子。」

「怎會不見的?」房媧兒心慌。

房媧兒見一旁的虞柔睜著大眼楮,望著房媧兒一臉怒火,甚是害怕。

「柔兒,你說。」

虞柔整日與那六個孩子在一處,可她也不知,便照實說來。

「姐姐,那晚,我和尖兒姐姐才睡下,便听見屋外有聲音,叫醒了尖兒姐姐,出門一看,只見七八個人,扛著麻袋,跳牆而出,尖兒姐姐去追攔,反被歹人所傷,手臂上現在還留著一條長長的口子呢!」

尖兒伸出手來,果真在她白女敕的肌膚上,有一條傷口。

房媧兒搖頭嘆息︰「起來,都回去吧。」只留下尖兒,問︰「誰還知道這六個孩子的身份呢?」

「我姐夫,還有趙大人。」

房媧兒道︰「蒙毅不會做這種事,可是,趙高到我府上將六個孩子盜走,這事,沒理由呀……」

趙高平日極喜歡瀧靈和玉靈兩個小女孩,怎會擄走她們呢?

休沐結束之後,有意去探了趙高的口風。

哪知剛剛提起這六個小孩,趙高便反問︰「我上次時候打壞了玉靈的小木偶,這個是我重新做了還給她的。」

房媧兒蹙眉。

「弟弟不知我府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房媧兒仔細觀察著趙高的表情。

可趙高的神態與往日一般,絲毫沒有遲疑地問︰「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房媧兒直言道︰「我從大梁帶回來的那六個小孩兒,一夜之間,全不見了。」

趙高一臉狐疑,他平日與瀧靈和玉靈兩個小女孩關系不錯,許是因為見到她們便想起了他的解兒。

「那六個孩子,年紀那樣的小,怎會被人擄了去?」趙高道。

房媧兒道︰「是不是我在朝中得罪了人的緣故,用孩子要挾于我?」

趙高頷首苦笑說︰「你在朝中樹敵頗多,這個就難查了,只是,沒有留下書信嗎?」

房媧兒輕輕搖頭,道︰「沒有,什麼都沒有留下,不像是綁票。」

「也不是威脅你。」趙高分析說。

房媧兒應聲說︰「我知道不是威脅我,可不知對方做何居心,哎,此事,就請你幫幫忙了。」

「我盡力,因為沒什麼線索,官員府邸之中多出六個孩子,也難以得知消息,別到時候孩子沒找到,卻惹了一群人。」趙高道。

房媧兒理解,只能說︰「只要不牽動荷花帶動藕,就行。」

趙高這樣說,便是沒什麼把握將孩子找回來,時間一久,也只好作罷。

家中少了那六個小孩,冷清了不少,房媧兒在家之時也有空,教虞柔學琴的時間也多了。

再看虞柔,已經是一個十一歲的大姑娘了,出落得越發標致。

房媧兒的琴聲總是不時地斷去,虞柔在一旁琴聲問道︰「姐姐是想念哥哥妹妹他們嗎?」

房媧兒撫模著虞柔的小腦袋,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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