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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小性

且說,張子房回到客棧時,賈骨還在酣睡,一聲酒氣,腰間掛著一塊兒與他打扮不相匹配的玉佩,那是王醒的隨身之物。賈骨背地里,總一個人望著玉佩發呆,他並非生來就這樣放浪不羈,一個又一個的他在乎的人,離他而去。

外界說醫鬼能治百病,然而心病,也沒法將死去人救回來。

房媧兒,他的得意弟子,心性方面,與他如出一轍,可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待人真誠,用情越深。

張子房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房媧兒的結局,嬴政死後,她會是第二個賈骨。

在嬉笑怒罵中,在放蕩不羈中,在不知不覺中,斬不斷的情絲纏繞一生,賈骨一生不過幾十年,看得到苦痛的終結,然而,房媧兒呢?遙遙無期,坐看滄海變桑田。

賈骨翻了個身,迷迷糊糊中,看見張子房在房中靜坐,看著書。

「你怎麼回來了?」賈骨暈暈乎乎地問他。

「我不能回來?」張子房反問。

賈骨笑問︰「在那里住了兩夜,感覺如何?」

張子房回應︰「還不是和尋常一樣嗎?」

「你們就沒有什麼進展?」賈骨譏笑問他。

「我打得過她嗎?」

「打不打得過另說,她不想你贏,你就打不過,她要是想要你贏,她都不會出手,比如嬴政。」

「是呀。」張子房感嘆一聲,翻了書簡。

賈骨見他一回來就看書,嬉笑問︰「大清早就回來我這兒看書?準是你們這對冤家又吵架了吧?」

「你何必明知故問呢?」

賈骨起床,接著飲酒。

張子房抱怨說︰「大清早又在喝酒。」

「彼此彼此。」賈骨滿口酒臭味,湊近張子房,樂呵呵地打趣他︰「你是不是又在媧兒那踫壁了?」

張子房淺笑,不言語,翻動手中的竹簡,假裝專心看書。賈骨一把便將他手中的竹簡抽去,將酒壇交到他手中,自己舉起竹簡來翻看著,口中念念︰「明明想她,卻在此看書,這鬼東西里哪里有她的身影?」

張子房放下酒壇,奪回竹簡。

「莫弄髒了它。」此書是房媧兒和王醒合力編著的書籍,不料只寫了這卷便再無後文。她的字潦草凌亂,毫無筆力可言,當然,也許是旁邊是王醒的筆墨勁道,襯得她的字丑。

她樣樣都好,唯獨這字丑,鬼谷一門中,獨一份。趙高,趙成,李斯,智坤這一干人的字體都與王醒一般,風骨遒勁,她的字與她本人一般張狂潦草,難以識別。

「媧兒寫的?」賈骨嬉笑指著張子房,嘲笑他。

「你看不出這字是誰的嗎?」張子房端起水杯來,輕輕抿一口。

「這丫頭的字,和她一樣,隨心所欲。」賈骨笑著,賈骨很少寫字,然而他的字比起王醒,趙高,李斯有過之而無不及,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凌亂潦草以至失了規矩。可是他卻不喜歡動筆。

張子房听後,笑了聲。

賈骨看著房媧兒寫的策論,咂舌說道︰「子房,你明知她不撞南牆不回頭,去惹她作甚?再說,那嬴政,活不了多久了。」

張子房驚詫︰「嬴政活不久?!」

賈骨篤定︰「是。」

張子房狐疑著問去︰「你是如何曉得嬴政命不久矣的?」

賈骨拍了拍他的背,罵說︰「嘿,那次在樊口,我在人群中抬頭見了一眼嬴政,只是一眼,我便知他勞損過甚,心力交瘁,命不久矣了。」

「君王,不都如此嗎?」張子房想起那韓王滅國時,宮中美人無數。

賈骨這樣一說,再看張子房的神情,便望他的背上重重拍了拍,說︰「嬴政和別的君王不同,一個人,花了十年的時間,將古今多少人百年來建立的國度摧毀殆盡,他的心力耗損太甚,若不收手,繼續勞損下去,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張子房呵呵一笑,調侃說︰「有神仙去救他的。」

賈骨心里清楚,卻明知故問︰「你說媧兒?」

「是,她應了那名字,妄想做女媧。」張子房侃侃而說來。

她就算能長生不老,那也不能證明她是神仙呀,她連自己為何如此都弄不清,又怎麼能讓別人也和她一樣呢?

賈骨搖頭苦笑,問︰「她是不是又讓你來尋我了?」

「她想見一見你,看樣子挺著急的。」

「不見不見。」賈骨擺擺手,焦躁地說來。

賈骨心中還在為王醒之死責怪房媧兒,又因為她和自己的關系緊密,賈骨和王醒都將她當做自己的徒兒兼女兒,便更加不願撕破臉皮,只得不見,省去哪許多的怨念。

張子房冷漠地說來︰「她為了救嬴政,或許是想要那長生不老藥去救他吧,她可是您的得意弟子,又與他朝夕相處,怎麼不知道他的身子如何呢?!」

「長生藥?呵呵,我還想要呢!」賈骨輕蔑地說道,讓張子房心里有些許舒坦。

張子房問︰「還沒找到嗎?」

「前幾日,有個叫徐福,也叫徐市的人,自稱有知道長生藥的配方,現在不知他在何處,不過,若是媧兒有心為嬴政尋藥,必會請那人來咸陽,怎麼就在這里守株待兔好了。」賈骨大笑著,飲酒。

房媧兒進宮中,嬴政听她來了,抬眼,微微一笑,繼續與眾臣商談政務。

他要的不多,每日能見到她,她又健康平安,他便覺得足夠了,自己真的沒有時間和經歷去照顧她,只能盼著她好。

人散去,房媧兒才敢進入殿中,問︰「昨日我去看我佷女兒了。」

「趙高的女兒?她還好嗎?」嬴政常常听房媧兒說起解兒和喬何,他雖然不曾見過,可也是記在心里的。

房媧兒不想說解兒在鄉下的受的苦,也不想說昨日具體做了些什麼,因為怕會在不經意之間提起張子房來,弄得嬴政不悅,于是她輕描淡寫地說道︰「好,我已經將孩子接回來了,趙高要是有了空,讓他出宮去看看孩子。」

「那你去說,寡人不方便說,都是你家的家事。」嬴政道。

房媧兒一撇嘴嘟囔說︰「說的好像你和我不是一家的一樣?」房媧兒一直把嬴政當做自己人,當做一家人,只是位分變化了而已。

嬴政順著她的話頭說︰「寡人怎麼會和你是一家的人?不是還沒有娶你的嗎?」嬴政用另一只手輕輕點點她的鼻尖,雙目含情,言語中都帶著喜悅與笑意。

房媧兒撇嘴,掰著嬴政的手指,威脅說︰「是誰小時候一天到晚追著我跑的?」

嬴政蹙眉,然後,立即裝作不知情地問︰「寡人有嗎?」嬴政不經意也承認了,他自然記得自己小時候唯房媧兒馬首是瞻,時時跟在她身後。

「有!我去山里,你就背著小背簍,追著我去,你忘記了?」房媧兒直視嬴政的雙眼,篤定又認真地回憶說。

嬴政卻不想承認,反手扼住她的手腕,嘆說︰「寡人的手指都快叫你給掰斷了。」

房媧兒細細笑著︰「你看,我就說你這個人不老實,做過事情都不敢承認。」

嬴政笑說︰「寡人說過的,做過的事多了去了,你又記得多少?」

房媧兒趾高氣揚地回答說︰「我全記得。」

嬴政道︰「可是你做不到。」

房媧兒辯解︰「是你不叫我做。」

嬴政擺擺手,說︰「寡人不和你在這里說這些無用的,吃飯了。」

房媧兒踩著嬴政落地的衣衫,說︰「我還沒吃呢!」

嬴政白她一眼︰「你去和趙高一塊兒吃去。」

房媧兒撇嘴︰「是不是我不在一天你就約了嬪妃吃飯?」

嬴政無奈一笑。

房媧兒用力踩著嬴政拖地的衣裙,嬴政先前一走,便被扯住了他轉頭一瞧,只見她踩在自己的衣衫,嬴政嘆息一聲,笑問︰「你又怎麼了?」

房媧兒望著別處,撒嬌說︰「本姑姑生氣了。」

嬴政往後退了兩步,說︰「一個嬪妃而已,你至于嗎?」

房媧兒給嬴政一個白眼,不通情理地喊兩個字︰「至于!」

嬴政也不氣,她這樣倒是挺可愛的,嬴政笑︰「寡人親近什麼人,是為了什麼,你清楚,何必使小性子呢?」

房媧兒依舊望著別處,撇撇嘴說道︰「我穿得像個男人,可我也是個女人,和你宮里的女人一樣的。」

「寡人知道,可是都答應她了,寡人總不能反悔吧?嗯?」嬴政哄她,嬴政都沒說,其他的嬪妃們從來不敢這樣直接地沖他使小性子,只有她大膽包天,無法無天。

房媧兒一把摟住嬴政的脖子,當著趙昆他們的面就吻了上去,然後又是那一招,她咬破嬴政的嘴唇。

嬴政也不惱,無奈笑問︰「這下子,你放心了吧?」

房媧兒搖頭,然後問︰「要是別人問起來,你怎麼說?」

嬴政道︰「咬的。」

「誰咬的?」房媧兒邪笑著問他。

嬴政含笑問︰「你是要寡人說實話還是騙人?」

房媧兒嬉笑著搖頭說︰「不知道。」松開腳,大搖大擺地說︰「你可以去了,我去找趙高去了!」

嬴政壞笑,嘆說︰「你越來越壞了,就是不想讓寡人好好吃個飯?」

「沒有呀,我有說過嗎?」房媧兒裝傻,正欲離開。嬴政反手就攔住她的去路,頤指氣使地問道︰「你那點小心思,以為寡人看不出來?」

房媧兒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大王說我是什麼心思?我有什麼心思?我怎麼不知道?」

「時時刻刻不能將你忘了,要不然,會疼……」嬴政說著說著便露出爽朗的笑來,有時候,她使小性子,耍一耍小脾氣,倒是讓他心中更加愉悅。

房媧兒小事上時時和他擰著來,但凡有軍國大事,她便是一本正經,嚴肅認真,這一點嬴政甚是喜愛,小事上的對立是情趣,大事上的順從是賢能。

房媧兒對嬴政的理解很是滿意,頗為欣慰地點頭,笑說︰「可以了,你可以走了,我去找趙高去。」

嬴政拉住她的手腕,抓得緊緊的,在她耳旁命令說︰「你和寡人一塊兒去。」

「憑什麼?我也要吃飯的。」

嬴政也會這些小伎倆,讓兩個人有些不痛不癢的對立,增添情趣。他不經意下命令說︰「你不讓寡人好好吃飯,寡人就不叫你吃飯,這就是寡人對你的處罰。」

「哼!」房媧兒嘴上冷哼一聲,裝地很是不情願,然,腿腳還是听話地跟著嬴政去了。

嬴政和嬪妃吃飯時,房媧兒就在嬴政身旁守著,聞著飯菜的香味,死灰一般的表情,嬴政不時會看她一眼,暗暗發笑……

嬴政午睡時,她才有了空,去吃飯,順便去看望了趙高,將解兒的事告知他。

「多謝姐姐。」趙高得知了解兒受了這麼久的苦,心里委實難受,他並不責怪喬何的父母,畢竟,是他沒有做好,才讓解兒吃了這些苦,說來說去,都怨他自己。

「有空去看看解兒吧,這丫頭挺想你的。」

「我還有什麼臉去看望她,她要是怨恨我,我心里倒還舒坦些,這孩子和喬何一樣,事事想著旁人,事事對別人好,越發地覺得虧欠她太多了。」

「那你就回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孩子總會明白的,你不是心甘情願做這個的。」房媧兒擺出長姐的架勢倆寬慰趙高,勸他回去。

「好……」趙高回答得很是不情願。

頓了頓,趙高又說︰「解兒年紀也差不多,姐姐幫忙為她物色一戶好人家吧?」

房媧兒瞪眼︰「她才十四歲!」

趙高問︰「難道要向我一樣,一把年紀才婚配嗎?」

房媧兒冷眼︰「我才是一把年紀,解兒現在還小,十八歲以後再說吧!」

房媧兒至今還是受不了古人早婚的習慣,孩子便嫁人,對身體可不好。

趙高苦笑回答︰「那就依姐姐的吧,再讓她在家里待上幾年。」

房媧兒點頭,看著時間不早了,草草吃了飯,回未央宮等候嬴政午睡醒來……

夜間,房媧兒回府,不見張子房蹤影,問了下人,才知張子房已經離去,這下子,她的心中越發的不安了。

這下子,他就真在暗處了。

因為嬴政,中國不至于變為歐羅巴。

然而,這個時代,太多人看不見統一的好處,將嬴政建立的史無前例的國度,看做洪水猛獸于是,刺客的刺殺,史官的誹謗,民眾的懷念,統統抵觸著他和他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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