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便能懂得。」尖兒認真地說道。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我不願紅巾翠袖英雄淚,而要化身為盾護他無恙,注定如此解決,二強相斗,必有一敗,我敗了而已。」房媧兒淡淡地回復著,心中倒也安寧許多。
人生哪有事事稱心如意的?
蒙恬,趙高,紅玉人人心中都無法傾訴的苦楚,房媧兒她自己失去嬴政的心不過是自己弄得,她告知嬴政自己和旁人有了婚約,她能叫他如何?叫他無視秦律去搶婚?佔旁人之妻?嬴政不是那樣的人。
既得熊掌,便不要心心念念旁人的魚了。
舍得一詞,舍字當前,得在其後,她先舍了去的,怪不得他。
尖兒見她沒精打采,便她︰「為何留戀?」
「我愛他,與他何干?」
尖兒嘟嘴覺得好笑,說了一句︰「至蠢之人。」
房媧兒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暖流,自己安慰她自己說︰「起碼,他從未立後。」
與對方無關的愛情,愛出自己心里最想要的模樣,只有自己存在的愛里,對方的愛才能永垂不朽,然後,一如現在天空飄落而下的雪花,隨風飄落。
尖兒歡喜地跑出門去,看是不是真的下雪了,正好撞翻了提水進屋來為房媧兒準備沐浴的丫鬟,熱水撒了一地,好還沒燙到人,只是那熱氣騰騰看得人心中溫熱,房媧兒伸手,將衣架上的狐裘衣衫取來披上,狐裘上的燻香是未央宮專供的,只有嬴政房中的燻香才能薰出這灼心的香味。
「姐姐,沒燙著你吧?」
「尖兒姑娘,您沒事吧?」
……
家中一團和氣。
未央宮里。
嬴政批閱完今日的奏折,咳嗽不止,趙昆忙給他披上裘衣。
趙昆扶著嬴政起身來,望著嬴政憔悴的模樣,趙昆問︰「大王,您這還要去哪兒?」
「把寡人那止咳的藥丸拿來。」
他本欲說是「趙姑娘」送來的藥丸,可是卻不想說及她的名字。喊了名字,卻不見人,更是寂寥。
趙昆「喏」一聲。然後,親自去寢殿的櫃子中找那止咳的藥丸,可是,找到藥瓶,搖了搖,不听藥丸響動,拔去瓶塞,倒立,拍打瓶身,不見一粒藥丸滾出,趙昆低眉抿唇。那葫蘆藥品中的藥丸,已經用完,他只好換旁的藥,打開一旁嶄新的黃金瓖嵌寶石的匣子,取出混合著朱砂的藥丸,他將藥丸放在玉碟中,呈到嬴政跟前。
嬴政聞不見那一股清新的藥草香氣,定眼瞧去,只見平日黑色的小藥丸,今日變成了紅色的藥丸,嬴政放下手,問︰「拿錯了,不是這個。」
趙昆小心翼翼地回答說︰「原來那個藥用完了,這是清夫人為大王熬制的丹藥。」
「原來如此,虧得她有心。」
趙昆不語。服侍嬴政用藥。嬴政余光望見趙昆臉色沉郁,嬴政開口,感嘆說︰「寡人知道你怎麼想的,說寡人涼薄?」
趙昆跪下,低頭說道︰「回大王,奴婢不敢想。」
「不敢?」嬴政冷面苦笑。
趙昆伏地,不敢有所多言。
「她應該知道了吧。」
「大王,您說的她指的是?」
嬴政目光放空,黯然神傷,道︰「你們都不懂寡人。」
嬴政淡淡說道︰「清和母親太像了,寡人看見她便想起了母親,若能相見,不知她們會不會一如當初在邯鄲時那般?」
趙昆低頭跟在嬴政身後,不知不覺,已經走出宮門去,北風向南呼嘯而過,帶來一場雪。
「下雪了?」嬴政揉了揉眼楮,望著空中落下的點點花白。
趙昆忙喊︰「你們下去看看,是不是下雪了?」
「喏。」宮門前的小太監應下,踉踉蹌蹌地跑出屋檐下,抬頭望著天,伸開手掌,只見雪落在他們的掌心上,于是,笑著捧著掌心的雪花,跑回來復命道︰「回稟大王,下雪了。」
嬴政卻並不歡喜,道︰「今年的雪來得這樣的早,不知百姓那里莊稼收上來了沒有。」
趙昆低頭,回話說︰「奴婢現在便讓趙高擬制,讓人去下面看看今年的收成如何。」
嬴政點頭︰「讓你手下的孩子去說一聲就得了。」
「喏。」趙昆差使了小太監去給趙高傳話,然後扶著虛弱的嬴政,听他狂咳不止,忙叫人端水來。
趙昆急促地說道︰「大王,要不咱們回去吧,天涼,別受了風寒。」
「悶了一天了,出來看看走走。」
嬴政時時記得,房媧兒過去叮囑他的,要出來走動走動,活動筋骨。
趙昆無意道︰「清夫人的藥怎麼不管用。」
嬴政凌厲地望著他,趙昆被嚇一跳,嬴政說︰「清的藥對寡人的病無用,且不要說出去。」
趙昆听見這一句時,不免為另一個女人抱不平,送藥那日,她挨了重重一個耳光,而被打的那一個送來了良藥,治得好病的藥,另一個送來的藥丸藥盒精致華貴,可是,不及那葫蘆瓶中藥效的一半。
而此時,小太監將已在夢中與喬何,解兒相會的趙高喚醒,趙高頗為生氣,可是將此人是未央宮當值的太監,便和藹著聲氣問︰「公公這時候前來,有何要事?」
小太監畢恭畢敬地跪下行禮之後說道︰「今日初雪來得早,大王擔心百姓今年的收成不好,讓大人擬制,讓各級官員好生下去瞧一瞧百姓的收成,如實上報。」
「勞煩公公了。」
「瞧大人說的,都是為大王效力,談不上勞煩,我這就回去復命了,大人辛苦了。」
「公公請。」
趙高點燈,開始擬詔書,層層傳下去,今晚,宮里當差的,宮外有職的,無人得睡上一個整覺。宮里這樣的夜多了去了,大家都已經漸漸習慣,只要在咸陽宮里,沒有一個夜,是可以閉上雙眼睡去的,一點兒風吹草動便要醒過來,維持秦國這架為戰爭服務的機器……
嬴政難得有這樣閑適的時刻,不顧風雪阻擋,漫無目的地踩在雪上,不知走向何方。
他一個人閑下來的時候並不會想起房媧兒,不會去思考現在如何,他相信她是聰明人,會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他的心中,天下人佔了九成,她與其他諸事佔一成,而最可悲的事在于,嬴政並未將她看做天下人之一,剔除她,她與他一樣,孤立于天下人之外。
孤立她,冷落她,對抗她,不過是因為他堅信,天下人會誤解他,背離他,可唯獨她不會。
生在帝王家,只能將兒女情長暫時擱置。
踩著雪,嬴政在不知不覺中,走到後宮中,看到那百花凋敝,只剩那樹葉,枯黃的樹葉還在,心中感傷,便走向梅園,想看看今年的梅是不是與這雪天一般,早早到來。
來至梅園,守夜的太監見了,正欲通報,趙昆給止住了,嬴政望了望園中之梅,他臉上露出久違地笑容。
「大王,今夜,可要宣賢妃娘娘侍寢?」趙昆試探問。
「不必,寡人只是來看看,這麼晚了,不必驚動她了。」
趙昆轉頭,對太監說︰「沒你們的事兒了,起來吧。」
「謝大王。」太監起身,守在梅園門口。
嬴政接過一旁小太監手中的燈籠,走進梅園中,自言自語道︰「不知那被折斷的樹枝可有長好了?」去年冬天,趙昆並未與嬴政和房媧兒二人一同折梅,便不知嬴政所說為何事,只好守在一旁。嬴政走進梅園中,仔細去找。賢妃素愛梅,可是獨愛白梅,紅梅在梅園中,也只有那一株紅梅而已。
找到它,嬴政想折一枝帶回去,添上一縷梅香,一抹她喜愛的嫣紅。
只是,身後侍衛太監們的腳步略重些,擾了賢妃宮里的宮女。
加上天冷,身上寒得厲害鑽進被窩也久久不能熱乎起來,宮女們都在捂被窩,而沒有睡著,听見有人的腳步聲,宮女驚醒起來,推開門往外一瞧,便看見大王。她們歡笑著,進入里屋,歡喜著說道︰「娘娘,大王來了。」
賢妃並未卸妝,她忙出門迎駕。自那去年自己的梅被人折去之後,她坐等到太監來說,大王歇下她才肯卸妝休息。賢妃心中大喜,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忙出門去接駕。
「大王!」她出門,不顧嚴寒跪地行禮。
嬴政看見賢妃跪在雪中,走上前去扶起她來,含笑說道︰「寡人是來看梅花的,不想卻驚擾了你。」
「不敢這樣說,臣妾是進宮來侍候大王的……」
嬴政不愛听後妃那一套虛偽的說辭,便打斷了她的話,說︰「今年雪來得早,可是梅花竟然還沒開,可惜了。」
賢妃接過手中的暖爐,遞給嬴政暖手,柔聲說道︰「大王何必這深夜來瞧梅,若是喜歡,等過上幾天,梅花開了,臣妾便折下來,送到大王宮里去。」
嬴政頷首搖頭,望著瘦弱的賢妃,說︰「不必了,紅梅還是應著雪景才美。」
賢妃咬唇,心中嘆著……「紅梅……」
嬴政此刻還在用目光搜索著,找著梅園中,房媧兒喜歡的那株紅梅,尋不著,便想,許是這一年過來,長得變了模樣吧?
嬴政問賢妃︰「怎不見紅梅?」
賢妃面有難色,怯生生地回道︰「回稟大王,那株紅梅,臣妾差人將它移走了。」
嬴政徒幾分失落,可臉上卻依舊掛著笑,無奈嘆說︰「原來如此,罷了,罷了。」
賢妃跪地,請罪︰「大王臣妾不知大王愛那一株紅梅,將它移走,壞了大王的興致,請大王賜罪。」
嬴政扶她起來,含笑說︰「不過是一株梅花罷了,怎麼會這個和你動氣呢?」
「可是臣妾有罪。」賢妃用衣袖拭著淚水,心中悔恨不已,只求嬴政能憐憫她。
嬴政搖頭,嘆說︰「移走一株梅花便是有罪?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大秦律法上沒也沒這一條。」
賢妃解釋說︰「因為那株梅得了病,臣妾怕染了旁的梅,便將它移走,並非是容不下那一株紅梅。」
「寡人知道,你不必這樣驚慌。」嬴政深情地沖她一笑。
「大王愛紅梅?」
嬴政不語,將雙手放在賢妃肩膀上,說道︰「回去歇著吧,你身子骨弱,不適合在風雪中就待。」
嬴政說完這一句體己話,賢妃跪送嬴政,至于嬴政,他頭都不回地走了,賢妃轉身,望著嬴政離開,難得來一次,可還不如不來,心底里的溫存一點點消失殆盡,她是進宮最久的女人,是嬴政的第一個女人,可是他可還記得呢?
賢妃留在原地,任由風雪打落著她的身子,流下淚來。
「娘娘,進屋吧?」
賢妃挎著臉,由侍女將她扶起,而後,她身子突然一松,癱在地上,侍女們以為是自己沒有照顧好主子,這樣冷的天,竟然急得滿頭是汗。
賢妃苦笑著,哭著︰「我那兒錯了?」
宮中如她一般的女人並不止她一個,她還算好的了,嬴政還記得她身子骨弱,旁的人,這份問候都是沒有的。
宮中的女子恨著,她們送走一個趙氏,又來一個清夫人,不知以後還會等來誰?
嬴政一心用在社稷大事上,日日操勞,對于後宮嬪妃親近的機會越發地少了……
賢妃落淚,回想起,去年,那被喚做趙氏的女人,她讓嬴政背著她離開時,她手中的是握著的是一枝紅梅,賢妃她一夜未眠,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她便起身,差宮里的人將紅梅移走。
她不想看見的,她見不得斷枝,見不得被旁的女人辱她的梅,當然看見那梅便想起那女人被扳倒時,嬴政不顧自己去扶住她,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嬴政對待一個女人如此關切。
賢妃將原來空出的地方換了一株白梅。
她也愛梅,只是她愛的是白梅,一如她只愛白衣,絲素不染。
嬴政回宮途中,嬴政對趙昆說道︰「讓趙高再去趙姑娘哪里討要那個藥吧,別說是給寡人的藥。」
趙昆一想,只想為何嬴政要派趙高去,而不是旁人,不禁月兌口而出︰「趙高?」
「你應該知道的。」嬴政目光冷凝。
趙昆想著,嬴政對她明明一往深情,明明思念得不敢看見任何與她有關的東西,明明觸手可及,卻裝作無關的模樣,自己病了也不想告知她,何苦呢?
嬴政望著風雪,心中感嘆道︰「天下之大,寡人只怕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