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媧兒看不清那兩一黑一白的人,問︰「你帶來的?」
嬴政笑︰「趙昆和蒙毅都認不出來了?」
「天黑,再說,兩個人杵在哪兒,我一時沒看清楚,不就給嚇著了嗎?」
蒙毅和趙昆走進一看,是房媧兒。
趙昆頓時嚇得後脊梁一涼,道︰「這這這……」
蒙毅不由得退了一步,可又沖將上去,試探地問道︰「房姐姐?」
房媧兒裝糊涂,望了一眼嬴政,怯聲道︰「民女趙氏。」
嬴政立即會意,那麼多人看見她死了,她必須死。
嬴政握著她的手,對趙昆道︰「這位是趙姑娘,趙氏。」
趙昆眼楮盯著她的臉,說道︰「第三個了……」
蒙毅問︰「什麼第三個?」
「這模樣的……」嬴政瞪了他一眼,趙昆忙捂住嘴。
嬴政扶著房媧兒起身,為她拍去身上的雪跡,莫說是蒙毅,趙昆都沒見過嬴政對哪個妃子這樣溫存過。
房媧兒問嬴政︰「公子,請問三位都要留宿于此嗎?」
嬴政點頭說道︰「是。」
房媧兒搖搖頭,說道︰「那只有讓這二位住在廂房了。」
嬴政得意,慶幸帶上了蒙毅,便問︰「那我呢?」
「正屋。」
「你呢?」
「不睡了!」
嬴政呵呵發笑。
那夜,房媧兒在正屋中,秉燭看書,嬴政躺在床上。
「明日寡人就要走了。」嬴政道。
「回咸陽嗎?」她沒有抬頭,依舊在翻閱書簡。
透過衣架屏風,嬴政望著她的剪影,由心而出的笑了。
「與寡人一起走吧!」
她轉過頭,隔著屏風看了他一眼,可是看不見他的臉,不語。
嬴政又問︰「不行嗎?」
「我不想。」
「為何?」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走走留留,還要多少次?我累了,想安定地過日子,也不想惹你傷心,惹你生氣。」
嬴政嘆說︰「寡人知道。」
二人無語。
嬴政不甘心,道︰「你早已深陷其中,還能離開嗎?」
「我現在不就已經離開了嗎?」
「你真的就放得下?」
她遲疑了。
「放得下。」
嬴政問︰「你放得下什麼?」
她結結巴巴地,說出︰「權力。」
「你放得下寡人嗎?」
「放不下。」
嬴政安心,他明白她的想法。房媧兒也已經妥協了。
「跟我回去,你要做什麼,寡人都答應你。」
「若是我回去,那是什麼身份?」
「你想做什麼都行,在寡人身邊就好。」
「我看你缺個護衛。我只想以身為盾,護你無恙。」
房媧兒想起了張子房,想起了荊軻,想到在將來,還有無數的人會刺殺嬴政,她想扭轉,想要嬴政長命百歲,想要他不會背負罵名,想要他有個好名聲。出于她的情感,她想篡改歷史。
此時,她不由得想起明朝時期的東廠西廠,白衣衛,唐朝的不良人……罵名就給她吧,歷史會抹去她這個人,留下一個干干淨淨的帝王。她有能力銷毀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這樣便不會有個未卜先知的多余人。
「護衛?你?」嬴政發笑,他沒有見識過她的真實實力。
她毫不在意,道︰「對,這樣,我可以一直陪著你,你就是我的全部,不是嗎?」
「女人做護衛?」嬴政搖頭。
「我保護你這麼多次,你又不是沒看到。再說,誰能像我這樣,用命來護著你和你的天下?」
「只有你,但是……」他望著她的剪影,同時,她也隔著屏風,望著那看不見的嬴政。
他說道︰「正因為這樣,才不舍得你做這個。」
「我又不會死。」
「可是寡人會心疼。」
「若沒了你,誰來疼我?」
這一句話,如利刃一般扎在嬴政的心頭,他想到,她是長生不老的,他沒有幾年可以陪她的。
房媧兒站起身來,看著他。
「為何不是後妃,王後?」
房媧兒想過,真因為知道後面的一切,她問自己如何做妹喜,如何做妲己,如何做褒姒,如何做楊玉環,她不知道。
嬴政是千古一帝,他怎會如亡國之君那樣,將罪與怨堆積到女人身上。
「在後宮,有太多的事,做不了。」
嬴政冷笑三聲,起身問她︰「真不睡嗎?」
「不了。」
嬴政閉上眼,他心情大好,困得厲害。
房媧兒悄悄探過頭來,望了望嬴政,欣慰一笑。
在外間躡手躡腳地翻看竹簡,尋找止咳的良方。
不過兩年,嬴政憔悴了許多,她看眼里,不想說。好像說了會加快她衰老的速度一樣。
心想,若是他也能與自己一樣長生,那該多好。不由得想起賈骨找了大半輩子的長生不老藥。
旁邊的屋子。
趙昆和蒙毅一夜未睡,看著正屋中的燈火。
蒙毅抱著劍,問︰「這個女人,是房姐姐嗎?」
「她不是死了嗎?」趙昆只想這位與嬴政心心念念的姑姑有一定的關系,或是那人的女兒。
蒙毅思索著,說︰「大王看她的樣子,像是,又不像是。」
「我記得,趙高說過,大王回到秦國那段一年,也就是先帝繼位那幾日,趙高就是那幾日遇到房姑娘,你有沒有想過,這兩個人是一個人?趙高說,這些年來,好像不覺得房姑娘有衰老。」
「那屋中的那個?」蒙毅指著正屋。
蒙毅搖頭說道︰「若是同一人,那房姐姐是妖怪?」
趙昆搖搖頭說︰「明日,你悄悄和大王說去。」
「為何是我?」蒙毅道。
「我是他身邊的人,不方便。」趙昆老狐狸,對這些會讓嬴政的不悅的言語,他都是讓旁人去說的。
蒙毅還是不懂。
趙昆吹了燈,躺下睡覺,不理蒙毅。
第二日,房媧兒鎖了門,帶上行李,隨這三人去客棧,與眾人回合。
在路上,嬴政對那趙、蒙二人說︰「你們先回去,讓他們準備回咸陽。」
「您呢?」
「我與趙姑娘去買點東西。」
那二人離開,房媧兒拉著嬴政的衣袖,若有所思地問他︰「你支開他們做什麼?」
「想和你一起,安靜吃個早飯。」
「好呀。」她拍手,不自覺地挽住嬴政的胳膊。
嬴政慘白的臉上露出笑來。
在客棧里,房媧兒一邊喝粥,一邊問︰「你要封我做什麼?」
嬴政一直面帶笑,道︰「你說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朝廷中,也沒有女人的官職。」
房媧兒白了他一眼,道︰「不要官職,不要名分,只要在你身邊的官,要獨一無二的,要沒人能替代的。」
「想不出來。」嬴政含笑搖頭。
「我本是一介白衣,就叫白衣衛好了。後又錦衣衛,今有白衣衛,可好?」
嬴政不懂,笑著說道︰「你喜歡便是好的。」
房媧兒看著嬴政一臉溫柔笑容,頓時臉一紅,垮下臉來,說道︰「肉麻了,過分了!」
嬴政握緊她的手,道︰「我忘了,你和旁人不同,不喜歡這些話。」
房媧兒威脅他︰「你再這樣,我騸了你。」
嬴政瞪著眼楮看著她︰「什麼?」
「我不記得我說了什麼。」
她很多時候說話不過腦子,尤其是和嬴政在一起。
「你這膽子。」頓了頓,「入宮之後得好好改改,我容得下你,旁人可容不得。」
房媧兒拔出匕首,指著嬴政威脅說︰「這麼了?不服?要打架?」
「我服!女俠。」嬴政爽朗地笑著。
嬴政絲毫不怕,一點不怕刀尖指在他胸口。
房媧兒忍不住,大笑起來,挑起他的下巴,瞪著他的眼楮,問︰「嘿!我敢拿刀指著你,我膽兒大吧?」
嬴政嘆一口氣,搖頭,無奈,笑而不語。
此情此景,若是換了旁人,怕早已人頭搬家了。
天底下只有她敢如此恃寵而驕,蠻不講理了。
……
而此時,賈骨與張子房吃著早飯。
「子房,你對媧兒,就一點兒不動情?」
「哪能呀?她不情願,我不勉強。」
「你知道她喜歡誰嗎?」
「不知。」
「嬴政。」
張子房並不吃驚,只說︰「天下人都知道,鬼谷女,不過是嬴政的一顆棋子,呵,她並不見得多聰明。」
賈骨冷笑︰「錯,錯,錯!」
張子房看著賈骨,問道︰「不對嗎?」
「若是天下人都想錯了呢?」
「我不信一個發動戰爭,滅人故國的君王,會有情,尤其是對一個謀士,對一個充滿陰謀詭計的女子有情。」
賈骨撇嘴,搖頭︰「子房,那是因為你沒見過嬴政那個人,還有,你始終覺得自己是他的敵人,從對手的方向看人,會把他的一切都看做惡的,你呀從沒站在他的視野下看他的國,看他的未來。」
「這有區別嗎?我是我,他是他,各有各的命。」
賈骨不由得想到了房媧兒,哀嘆說道︰「若是人人都能為自己而活,那就好了。」
「先生,您這是何意?」
「昨晚佔了一卦,媧兒去送死去了。」
「她?」張子房心中一動,畢竟,在他心里,已經默認了那人是他的妻子了。
接著,張子房又說︰「她不是不會死嗎?都那樣了,她都不死。不會死的。」
他說著事實,安慰自己的那一刻酸溜溜的心。
「死,分很兩種,身死,心死,身不死,心死神滅,行尸走肉,更慘。本以為,這一大劫,她會收手,會學乖的,沒想到,更傻了。」
張子房再說那一句話︰「鬼谷女,不見得聰明。」
「連名分都沒有,真是天下第一的傻子。」
張子房接著說道︰「嬴政是天下第一的瘋子,他們倆,正好。」
話是這樣說,心中卻品著酸味。心想,她還是不會說話的樣子好。雖然看了她的肌膚,但他並未起過歹心,微弱的燈光之下,她看著他,他解開她的衣衫,青澀,驚慌,上藥,照看她,幫她擦身子,期盼她痊愈。
賈骨笑嘆。
飯後,他提著酒去看王醒。
「王醒,保佑咱們那丫頭吧,怪可憐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喜歡張子房這孩子,他對媧兒挺好的,比嬴政好,若是可以,真希望媧兒能回心轉意,與這個人在一處,人呢,總得有個家不是?」
說著說著,賈骨潸然淚下。
張子房在鬼谷山莊翻閱書簡,有不少名著,也有不少新書,其中還有幾卷嶄新的竹簡上,有歪歪斜斜的小字,寫書人房媧兒。
張子房淡淡一笑,模了模那個他心愛的名字。
……
蒙毅與趙昆回到客棧。
趙成等人一夜沒睡好,見這二人來,便急促問道︰「昨晚你們與大王去了何處?急死我們了。」
蒙毅回打他︰「大王在邯鄲的故居。」
趙成點頭,可是左右看看,不見嬴政與他們在一起,又問︰「那大王呢?」
蒙毅想了想,望了一眼趙昆,回頭道︰「這個……那兒現在的主人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眾人會意,都道是嬴政臨幸了一個民間女子。
趙成自然是明白,便笑問︰「原來如此,可是,那二人呢?為何不來?」
蒙毅又望了一眼趙昆,為難說道︰「和房姑娘一模一樣的女子,你說是巧合還是見到鬼了?」
趙成心中的一驚,不顧身份地位,便罵道︰「這個,你們怎麼放心讓大王和來歷不明的人單獨相處?我姐姐已死,天下皆知的,你們怎麼這麼糊涂?萬一這是趙國余孽設下的謀害大王的圈套呢?」
蒙毅恍然大悟,轉身便走,只留下一句︰「我去找他二人!」
趙昆一直想著這人是不是房媧兒,便沒多想其他的,此刻更是捶胸頓足,自責說道︰「哎,怎麼沒想到呢?」
趙成說道︰「我還不是因為小時候,我听姐姐說起過江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人皮面具,戴上那面具便能變成另一個人模樣,想到這兒,我才想到這來的。」
侍衛們趕忙隨著蒙毅一同去邯鄲的大街上,尋找並保護嬴政。
雪,下得更大了,吸進來氣都是冰冷的。
房媧兒攙扶著嬴政,走向客棧。
進到屋里,她伸出手去,想去撢去他頭上的雪花,卻不想,白雪之下竟是幾絲白發……
她的心更加涼了,身子發抖。
嬴政感受到她在發抖,將自己披風拉起,分一半給她。
「大王!」蒙毅帶著侍衛剛到客棧門前。
房媧兒扶著嬴政,看蒙毅這樣急吼吼地沖過來,便猜出他的意圖。
「蒙卿有何事?」
蒙毅看嬴政平安歸來,便低頭念道著︰「無事,無事。」
嬴政問︰「準備好了嗎?」
蒙毅答︰「都準備好了。」
嬴政並未遲疑︰「現在就動身吧。」
嬴政和蒙毅說話之時,房媧兒看見右手邊的一間房,那門並沒有緊閉,留著一條縫隙,她仔細一看,那門縫中間有一只眼楮。她皺眉,心想︰「嬴政的行蹤暴露了?」
但是,她未與嬴政說,只是在路上,時刻堤防著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