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王醒一夜沒有睡著,賈骨踢了一夜的被子,王醒拉了一夜的被子……
王醒病愈之後,賈骨和他一塊兒去了鬼谷山莊。
可是,在那兒才住了一個月,賈骨便要走。
王醒失落,說︰「這里不好嗎?」
賈骨嘴里含著草,躺在草地上,翹著腳,漫不經心地回答王醒說︰「沒有什麼不好的。」
「那為何要走?」王醒抿唇,問他。
賈骨听出王醒有不悅,立起身來,說道︰「待不住,天底下這樣的山,何止這一座,我的心不屬于任何一座山。」
王醒與他雙目直視,毅然問出︰「人呢?」
賈骨看著王醒,不說話。
王醒與他在風中,不說話,看著前方,賈骨取下腰間的酒壺,獨飲,王醒發愣沉思。
良久,酒喝完了,賈骨搖頭擺尾地坐不住,低聲說︰「回去睡吧。」
王醒不理睬他,黯然憂思說︰「鬼谷有一本陣法,八卦陣,傳說若是布置成了,一個人走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賈骨覺得甚是有趣,眼楮發光,便問︰「你會擺弄嗎?」
王醒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認真地說出口來︰「現在不會,只是現在。」
王醒極為篤定。
賈骨突然一笑,杵著腦袋,望著他,點頭說︰「你就學吧,等你學會了,看看能不能困住我。」
「一定把你困在我身邊,絕不讓你走。」
王醒望著他,似笑,似哭。
第二日,賈骨不告而別,留下信來。
說來說去,只有一句,他欠著他一個八卦陣,他欠他一個可以困住他一生的牢。
不過幾年,賈骨送信來,說是自己收了一個徒弟,長得很漂亮,是個聰明姑娘。
王醒生氣了,寫信說是要去看望他。
他來,他就躲,他躲他就追,追不著,就去找。
直到他當上了鬼谷子,俗事纏身,月兌不了身,便少有機會下山去。他不追了,他就不躲,感覺天下之大,沒有自己的棲身之處,四處飄零。隔三差五托痊愈之後的病患,送幾封信去鬼谷山莊,挑釁他來找他,滿信都挑釁之言,實則,都是問候之語,只報平安之安慰語。
賈骨的表達,你不懂他,便看不懂他所說的話。從字里行間的放蕩不羈,王醒看得出,賈骨一點兒未變。
見他一如既往頑劣,王醒心情甚是好。
王醒每隔一段時日,便要下山去,去找他,也去找梅花淚,找到那個東西,距離找到他也就不遠了。
王醒一直都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東西和人。
不過,王醒遇見那個賈骨信中提及的徒兒,便也收她為徒。
其一,房媧兒極為聰慧博學,其二,她的性情根骨與賈骨別無二致,其三,賈骨家的醫術,有個傳統,一代只有一個徒弟,一般情況,是父傳子。
賈骨卻一生未婚,沒有子嗣,這個房媧兒在醫鬼眼中不僅僅是徒弟,還是女兒。
王醒搶了賈骨的徒弟,大張旗鼓地舉行拜師禮,想要他上山來向他要個說法,想要賈骨回來與他搶徒弟。
他失算了,他沒有來。
後來,他認了房媧兒做女兒。
當賈骨在此遇見房媧兒,從她口中,听她管王醒叫「師父爹」。
這是一聲奇怪的稱呼,賈骨懂了。
後來,賈骨的心開始安定下來,守著這個和他臭味相投的徒弟,找到梅花淚,然後回鬼谷,一家人在一起,安安靜靜地過完這一世……
眼下,賈骨把王醒埋在梨樹下。
墓前,四個梨子,一碗湯藥,只有這二人能懂,這是王醒最喜歡的搭配。
八卦陣就在這樹林里,王醒建好了,卻不見賈骨來,現在,沒人能困得住他了,他可以瀟灑自由一生一世。
賈骨將鬼谷山莊的大廳,一把火燒了去。
那兒的人都是王醒的親屬之人,可是賈骨著實無力將他們一一安葬,便將此處付之一炬,讓這兒的記憶,隨風飄散。
再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的故事與他的懊悔。
然後,賈骨趕著鬼谷山莊里的雞,去了山間茅屋,打算在這兒住幾日,可是還未走到山間的小茅屋,便看見那邊炊煙寥寥。
賈骨一直不見房媧兒,一看這兒有人,便道︰「房媧兒,你這小王八蛋,怎麼到這沒人的地方躲著來了!」
可是他又一想,房媧兒雖然不是純善之人,可是,她不會殺人鬼谷的人,也絕不會拋下鬼谷的人,不為人家收尸,獨自跑來這邊躲著,更不會將千里迢迢從秦國帶回了的賈骨扔在馬車里不管不顧。
想來想去,房媧兒不在,必定是出了什麼事。而且,此處的人不會是房媧兒。
賈骨心憂,便將雞籠放在一旁,用枯草掩住,自己悄悄走到小茅屋那邊,去打探屋里的情況。
茅屋外,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在生火。
一位面若冠玉的美男子。
賈骨心中念道︰「媽的,這是王醒養的小白臉?」
面若冠玉的男子听見身後草叢中有聲音,機警一喊︰「什麼人?」
賈骨不做聲,那面若冠玉的男子拔出腰間的佩劍,賈骨見那佩劍模樣精致,不像是尋常人家的物件,便想,此人必大有來頭。再細細觀他拿劍的模樣,正氣凜然,身形正,而且直,不像是奸惡之徒。
賈骨走出來,問道︰「孩子,你是什麼人?」
面容冠玉的男子看見面前站著一位長著,形體枯瘦,模樣亦正亦邪,並不敢收起劍來。
面若冠玉的美男子道︰「路過之人。」
賈骨輕笑一聲,想要往屋中去。那面若冠玉的男子突然一急,凌空一躍,飛身過去,擋在賈骨面前,劍指向他。急迫說︰「您不能進去!」
賈骨用指尖推開劍,輕蔑問︰「年輕人,這不是對待長者的道理吧?」
「不,先生您不能進去。」面若冠玉的男子說道,他眼楮瞥了一眼茅屋中臥房的方向。
「里面有什麼人?」賈骨見他神色不對,便問他。
雖然看著賈骨亦正亦邪,但面若冠玉的男子卻不加遮攔,說道︰「一位受傷的姑娘。」
賈骨本就在思考房媧兒去了何處,這人一說是一位姑娘,他便說︰「讓我進去看看去,沒準是我徒弟。」
面若冠玉的男子思考片刻,說道︰「那位姑娘傷得很重,若是您的徒弟,還請您不要太過悲傷。」
「她受傷?這丫頭……不可能呀。」賈骨記得房媧兒那異于常人的體質。
面若冠玉的男子將賈骨帶進房中,見房中,初次遇見王醒時他躺的床榻之上,躺著的,是房媧兒。
「媧兒!」賈骨呼喚她。
面若冠玉的男子松了一口氣,收起劍來。
「她果然是您的徒兒?」
「廢話,要不是我徒兒,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嗎?」
賈骨想要拉起被子,為房媧兒診脈,卻被男子止住了。
「先生不行。」
「為何?」賈骨的手止于棉被一角。
「這位姑娘全身的經脈,骨骼都……」
賈骨橫眉冷對。
「你做的?」
男子忙說︰「不不不不是我。」
賈骨見他慌亂,現在又救了房媧兒,便信了。
「誰傷的?」賈骨問。
那男子搖頭道︰「不知,我看見她時,便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賈骨驚訝,一把掀開被子,她全身都在水腫,而且是軟癱在床上的。
「這……」賈骨看著,心如刀絞。
「我的徒兒,怎麼可能這樣,她是不會受傷的!」
賈骨的哭聲吵醒了房媧兒,她睜開眼楮,看了賈骨一眼,說不出話來,只流出了眼淚,順著臉頰,混雜著血,流在被褥上。
「媧兒,睡吧,師父是來救你的。」賈骨將對王醒的遺憾,也加注在對房媧兒身上,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賈骨拉著男子走出臥房。
「年輕人,多謝你救了我的徒兒。」賈骨拱手行大禮。
那男子忙扶起他來,說︰「先生不必言謝,在下張子房,請問先生如何稱呼?」
賈骨望著他臉,驚訝問道︰「韓國人?」
張子房直言不諱︰「正是,先生認識我?」
「游歷韓國時,在張國相府上住過一段時間,那時候,你剛剛出世。」賈骨捋捋胡須。
「原來,是祖父的故交。」張子房笑答。
「我就是醫鬼賈骨,不知道您有沒有听說過。」
張子房听人說起醫者里,有一門,手法奇特,脾氣古怪,居無定所,行蹤飄忽,被世人稱為醫鬼。
張子房一笑,欣慰說道︰「那這下屋里的姑娘有救了。」
賈骨伸手攔住他,問道︰「你向我細細說說,媧兒為何會在這兒。」
張子房與賈骨,一邊做晚飯,一邊細細說來……
早在三日前,張子房慕名前來鬼谷,想要拜那鬼谷子王醒為師,血洗國仇家恨。
結果,滿天紅光。
後來,天狗食月的異象便發生了。
因為天黑地暗,且天狗食月不是什麼好兆頭,他便沒有冒然上山。
張子房走到山腳下時,看見大隊人馬從山上下來,他不知那是什麼人,便繞道去了山後的樹林中,打算在此歇息一夜,再做打算。
走到後山懸崖下面時,他借那火把那微弱的光,看見懸崖下有個人。
便壯著膽子走了過去,走進一看,是個躺在地上的女子。並且是一個血肉模糊,幾乎不成人樣的女子。
他猜測,這人是從懸崖上面摔下來。
本以為她死了,可是,她沒有閉眼,而是睜著眼楮,張子房覺得甚是可怕,想要將她雙眼合上,伸手一模,卻感受到她的眼睫毛在動。
張子房將火把舉近,看著她的臉,可是看不清,便用自己的衣擺將她的臉擦干淨了。
房媧兒看著他,眼珠在動,流出淚來。
「你沒死?」
她眨了眼楮。
「你從上面摔下來的?」
她又眨了眨眼楮。
「你要我救我你嗎?要就眨一下眼,不要就兩下。」
她很是認真地眨了一下眼楮。
張子房笑了,擦了她的淚,柔聲說︰「放心,我會救你的。」
張子房見她嘴唇干涸,便去河邊取來水來,用葉子,一點兒一點兒地喂給她喝,她想笑,想謝謝他,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
晚上,張子房在她的身邊,點上火把,說道︰「睡吧,明天我帶你離開這兒。」
張子房,是她穿越過來之後,看到最好看,也是最親切的面孔,好像認識很久,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時間了,卻是第一次見。
那一夜,月食過後,月色掛在天上,天氣很好,他們周圍都是篝火,火焰燃燒木材,發出 里啪啦的聲音,夜宿深山,她一點兒都不害怕,兩人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她睜開眼時,卻不見他的蹤影。
心里很失望,想要動一動,可是,這一次,似乎她恢復時間變長了,除了不疼,沒有其他的感覺,依舊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不能笑。
太陽升起,她就呆呆地望著天,心想自己難道要穿越回去了?
而此時,張子房滿臉笑意地回來了。
原來,他去山里,找了樹枝,想要將房媧兒捆在樹枝上,拉著她上山去了。
「你全身經脈骨骼都斷了,我只能這樣帶你走,得罪了。」他語態溫和,使得房媧兒心安。
然後,因為拖著她,走得很慢,順著溪流走,找到間茅草屋,見沒人居住,他在屋外守了到天黑,不見人來,便私自進入,和她一起,在此過夜。
他將她安置在里間的臥房中休息。
他守在外間。
可是他不懂醫藥,下山去問了大夫,鄉間郎一听病情,都不來醫治,張子房便在此守著她,想著等她斷氣了,將她埋葬。
……
張子房講完,飯也做好了。
二人匆匆吃了飯,張子房收拾,而賈骨,卻進屋去喂房媧兒稀粥。
看房媧兒還是癱在床上,賈骨感嘆著說︰「看來這一次,是你的大劫。」
一點一點喂粥,她努力的喝下,即使這是她喝過最難喝的粥,她也硬著頭皮喝下去了。
「這個年輕人,叫張子房的,長得好,人也挺不錯的對吧?」賈骨問她說。
房媧兒眨眨眼。
心想,賈骨突然說一個人的好處,想來必是有陰謀,她生怕賈骨要拿張子房試藥,心急如焚。
賈骨看她流淚,笑說︰「傻丫頭,放心,師父謝他還來不及呢,怎會害他?」
房媧兒安心,止住淚。
稀粥喝完,賈骨喊道︰「子房!」
張子房應聲進屋,問道︰「賈先生,您有何事?」
賈骨將碗放在一旁,問︰「你想要我救她嗎?」
張子房毫不遲疑,道︰「想。」
賈骨又問︰「你能幫我救治她嗎?」
張子房又回答說︰「先生請說。」
賈骨嘿嘿一笑,說道︰「好,你幫媧兒將衣衫月兌去,看看她的傷勢如何了。」
張子房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