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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災星轉世

此時已經入夜的郢都城,被這顆緩緩照亮天空的掃帚星漸漸照亮,無數人家從自家的院子里推開門扉,舉著在風中閃爍最後熄滅的油燈,仰望著這奇特的夜空,發出刺破夜空的尖叫和哭泣聲。

「啊!是掃帚星!——」

曾听過無數遍掃帚星傳說的老人,平生頭一次親眼見到,卻只覺天都塌下來了,整個郢都無數的楚人涌上街頭,不論貴賤,徘徊在街頭,哭天嚎地,求祝無門。

神靈主宰世間的時代。

誰能救祝絕望的楚人?

城內,雞飛狗走,無人安寧,就連府兵,五城兵馬司也不知是否還能繼續執行宵禁的命令。

「統領,我們要禁止嗎?」

小統領也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末日,比大戰時還讓他心情緊張,這都什麼事兒,一樁接一樁的,還讓不讓人安寧︰「不,去報都尉大人!」

此時劉亦正跟著若敖子琰徑直通過輔道趕回王宮,瘟疫蔓延王宮,而天現異象,整個王廷內外實在太過喧囂,那些如何也止不住的哭泣求祝和憤罵聲起伏蔓延過整個王廷,讓持筆良久的羋凰,遲遲沒有在那繡有鳳紋暗紋的白絹上落下一筆,一滴墨汁從她的筆尖上滴落,眉頭緊鎖的女王似沒有看見筆下逐漸勻染開來的墨水正在漫延而過整塊潔白的白絹,就像這小小的女巫案最終將她推向了這政治生涯的懸崖地段。

想到這里,波動的心湖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唯有放下手中精致的朱筆,改為捧起一卷《楚杌》讀起來,讓自己躁動的心再度冷靜下來。

無論接下來她將要面對什麼。

可是歷代先祖那令人驚嘆的偉業和令人詬病的弒君史,實在讓她看了發笑︰「多看何用?」

說完便放下。

那懷孕產後更加艷麗甚至高挑的背影,浮現出一抹與雙十年華不相匹配的年齡成熟,使起身的她看起來更加沉穩有余,抬步移向和宮里一間最古老的陳列室,里面陳列著十一副古老而殘破的盔甲,粗糙的皮革,繁復的金文,冰涼的氣息,鐫刻的名字,歷史的滄桑感撲面而來,令她有片刻恍惚。

從獸皮甲再到銅鎧甲,不斷進化的樣式和材質,這十一副盔甲,是從第一代楚子到她的父王,每一位征戰沙場的君王曾穿過的,它們時刻提醒著每一代楚王只能死于戰場,否則就會死于安樂。

因為他們身體里原本來自中原之民安逸的血液,在一代又一代不斷與那些好戰的蠻夷交換後,好戰的血液,已經徹底深入他們的骨髓。

好戰。

血親復仇,恥辱而戰。

已經徹底成為楚人的傳統。

一代代的楚子楚王為了先人的血和恥,奮力向著北方開拓,進攻,寧死在戰場上,也要一代代完成先人的遺願,在某種程度上也養成了楚人骨子里血債血償的執念,這種執念甚至凌駕于王權和律法之上,奉為每個家族的信念。

所以老司徒才會那麼瘋狂,若敖子琰才會那麼憤怒,而她……羋凰隨意地思考著,緩緩摩挲著指下冰冷的鎧甲,嘲笑于此刻自己還能這麼冷靜的想著這一切始末的同時,冷漠的盯著宮城外那些氣勢洶洶懷著各種目的的各方政客,還有那隱于宮攆之中的一國之公。

有宮人哭天喊地的闖進來,打翻了朝臣堆積如山的奏簡,焦急稟報︰「夫人!朝臣,巫祝,還有楚公都向這邊來了!……」

她低頭,終于發出一聲嗤笑。

「呵……楚公!」

這些人,

視她如羊,

卻畏他如虎。

漫步走回殿中,隨手招呼來人往爐中繼續添柴︰「來的正好!銅爐里沒柴了,把那些打翻的也全部拿去燒了!」

「可是……夫人……那些是朝臣們的奏簡!」

「再燒,恐真無法……」收場。

有宮人想要阻止,她卻不屑挑眉︰「無法什麼?……他們誰敢舍命進來與孤理論不成?……」

「燒!」

宮人踟躕的看向司墨。

大宮女重重點頭。

「燒吧!難道你們還想抗命不成?」

宮人們只得將那一捆又一捆的竹簡,全部投進張開巨嘴的青銅獸面爐里。

青銅獸面爐里燃燒的火焰唰的竄的老高,將從敞開的朱窗中逸進來的寒流抵在了殿外,羋凰舒服的圍緊了身上的狐皮大裘,捧著手心哈了一口氣,淡淡的看著窗外的異樣星光燦爛,似乎格外悠閑的說道︰「大楚的天這般冷……這火爐的火不旺點怎行?!」

司墨歪著頭,細細品味著她的這一番話,然後瞧了一眼遠處來勢洶洶,恨不得沖進來,要將整個楚和宮給掀翻的朝臣,巫祝,祭司,學者,氏族,兵丁們……卻始終不解羋凰此舉難道真的是破罐子破摔,想要最後橫尸出了這和宮,所以才放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詆毀,造謠的舉動。

親手接過寺人手中的銅釵,司墨也牽唇一笑,命人提來桐油,澆之其上︰「這火確實不夠旺,得往里面,繼續添柴,甚至適當的時候,澆點油!」

「呵……」

「那你替我燒旺些!」

羋凰輕笑一聲,眼見她握著銅釵的手,將銅爐中的火狠狠攪的更旺,那熊熊大火仿佛見柴就竄,見風就漲,肆無忌憚地吞噬著爐中的一切,騰騰的火焰仿佛要沖破這青銅獸面爐,釋放出漫天橫流的火浪,張牙舞爪地恨不得將整座和宮付之一炬。

熊熊燃燒的爐火照的司墨的面容此時有幾分猙獰,恍然間,那一日打翻玉壁無關痛癢的記憶浮現在羋凰的眼前。

她是怎麼來到自己身邊的?

那一日,好像只是一個很平常的下午,她在殿中養胎到無聊至極。

突然「 啪」一聲。

兩個小宮女跌坐于地,一個捧著碎了的玉璧驚慌無比,一個立即上前承認是自己摔了玉璧,請她責罰,身後的小宮女對上她的目光,含淚搖頭,卻不敢說話。

當時她下意識的看向那名主動攬罪的宮女,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是另一名宮女站的位置離銅案上的玉璧更近。

所以不是她摔的!

但是她撲出來認罪的時機剛剛好。

仿佛是要維護那名宮女,後來那名宮女也因自責最終出來認罪,事情水落石出。

左右一塊玉璧,雖然貴重無比,然楚宮中隨處可見,彼時的她對于這些並不看在心上,倒是對這認罪的宮女另眼相看,于是叫司琴收在身邊留用觀察,後來還賜了一個名字叫「墨兒」。

只因她說她不識字,希望跟隨在她身邊如司書司畫姐姐一樣有一天也能識文斷字。

如今想來,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也許都是計算好的。

她,就是沖著她撲出來的!

沖著她背後所代表的王權,奮不顧身的,撲出來!

就像他們每一個人!

沖著她而來。

……

「 啪」一聲,爐中爆發出一聲巨響,然後一溜火星拖著黑煙從爐眼中濺出,打斷了羋凰的回憶。

看火的宮人立即闔身撲上,替她抵擋。

「啊!——」

一聲尖叫,火星沾上她的衣襟,臉頰,手背,熊熊燃燒起來,小宮女疼的在地上翻滾,尖叫,伺候的女醫見了驚呼上前檢查,羋凰卻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挪開腳步,仿佛那是什麼避之及的東西,說道︰「拖下去,換一人。」

「諾。」

「陛下,司宮,不要啊!……」

小宮女尖叫著,被人拉出殿外。

沒人想到她非旦沒能因此獲得恩賞,以更高的身份,再次回到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享受這里冬暖夏涼的地龍,卻最後只剩在某個破漏的屋檐下,了此殘生的命運。

宮人們更加戰戰兢兢。

將大批的竹簡投入爐中,為這座宮殿的主人趨散著凜冬將至的寒冷,散發著光和熱。

前來稟報的宮人火急火燎的見此一幕,不知如何是好,再三催促道︰「夫人,楚公真的要來了!」

「楚公來了嗎?」

宮女帶著泣音,近乎語無倫次的跪地點頭應到︰「是……是的,夫人!」

羋凰雙目平靜如水,描了朱丹的紅唇抿緩緩勾起一抹弧度,一別一月,他終于敢堂堂正正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來了,就來了,你怕什麼?」

「他又不要你的命!」

「嗚嗚……是……」

再沒有去看那個只是遠遠看到「楚公來了」就聞風喪膽如鼠竄的宮人一眼,徑直向殿外走去︰「走,都隨孤去龍和橋上看看,外面到底熱鬧成什麼模樣?把我們國事繁忙的一國楚公也給驚動了。」

話說到一半,她頓了頓︰「對了,把曾侯獻的樂隊也帶上。」

「諾!」

羋凰穿過長廊,徑直走到後殿,然後出現一座飛橋橫跨和宮東南,小女巫死去的地方已經有人洗涮過了,甚至每日有女巫專門灑上了淨水避免鬼魂回來索命。

徑直踩過那片顏色深沉幾分的地磚,憑欄望出,只見月色之中,青銅工坊和制陶坊沿著龍河兩岸涇渭分明的排布著,就算這天已經暗了,還能看見那燒陶和冶銅的黑煙扶雲直上,到別有一番風韻,奈何往日安靜的作坊,近日涌現大批女巫,貴族,平民……包圍了楚和宮東面的龍和橋,就差有人架著梯子,攀著繩索,要沖上龍和橋,將她押到東皇神祠前,以死謝罪。

這場從七月至今持續了數月的國內動亂,因為長星抵楚,寒流襲來,在無數幢殘屋漏瓦之間越演越烈,有人甚至在人群後更加瘋狂的發錢發糧,高喊︰「領賞的,都給我往前沖!」,「抓了我保!」,「死了我賠!」……

只為將這處君臣大戲推至最高潮。

宮城外,此時無數楚人雲集于此,領了賞錢的惰民或者暴徒甚至臨時搭建起高台,瘋狂揮舞著手臂或者布幡向無知的楚人訴說著對于「長星襲月——這是東皇上帝降下的不詳之兆」的恐懼,煽動更多的楚人要求昏君出來承擔一切神罰。

此時就連上帝東皇似乎都站到了李老他們這一邊,謠言者公然大搖大擺的散播著「昏君乃掃帚星轉世」,台下無知的附庸者或以掌聲應和,或在組織者的慫恿下朝宮城投鄭石頭,牛糞……

夾在群情沸騰的人群中,老萬跛著腳被人推搡來推搡去,小四小五小六他們也快被從他身邊沖散開去︰「掌櫃……」

「小四小五……」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早有組織的「輿論戰」。

有人想要她死,也有人看熱鬧。

就連女市這些時日也歇業了,全部帶上紗帽出來湊這場別開生面的熱鬧︰「快看啊,那是不是女王出來了?!」

「真真風流人物,這等時候還有雅樂作伴。」

眾多女閭壓著帽檐,墊腳翹首四望,自然吸引了無數血氣方剛的目光︰「哎呦,那你們把女王接去女市,與爾等同樂好了!……」

女司合掌笑應︰「那趕情好,屆時女市怕是要日進斗金,人人都來爭相一賭女王真容!」

這樣的貶低調笑自然博得一眾喝彩︰「哈哈哈……」

羋凰擊掌一笑︰「呵呵呵……」

「有意思!」

司墨皺眉不解盯向眼前身陷囹圄的女人,大抵覺得她是終于承受不住失心瘋了︰「你不會以為他們是在為你歡呼吧?他們是在嘲笑你,甚至想燒死你祭天!」

「所以。」

羋凰憑欄對她說道︰「這世間只有你強大時,才會有人對你和顏悅色,俯首稱臣;當你弱小的時候,只會剩下這些朝你扔石頭,吐口水的人。」

「……」

此言一出,倒叫司墨又盯著她的後腦勺瞅了好久。

縱然此刻想要她死的人太多。

可是曾經無數次有想過從這橋上躍下就解月兌了的羋凰,卻輕笑一聲,退後一步不肯死。

遠處墓鼓之聲漸漸迎來永夜,羋凰仰頭看著天上那顆代表「她」的掃帚星,卻漸漸收斂了笑容,抬手道︰「好了,奏樂吧,你們的楚公已經到了!」

「那就奏鹿鳴。」

司墨回頭看了一眼那盛大的隊伍,這次十分配合︰「迎接楚公。」

樂師開始奏樂,羋凰閉上眼傾听。

當他們喜慶的樂聲響起,橋下等待的人群更加沸騰起來,有人甚至想要舉著火把游過宮城的護城河,爬上高台的陡壁,向她而來,實在游不過護城河的會在河對岸朝她扔起石頭,爛菜葉,扔雞蛋對于她都是一種奢侈和浪費。

「是昏君!」

「昏君,死乎!——」

「胡不死?——」

「喚孤作何?」

一道聲音從城頭上斜刺刺的響起,更是引得宮城下的百姓發出驚呼和更加憤怒的沖向她。

「燒死她!」

「她是掃帚星轉世!」

「燒死昏君!!」

「平息東皇之怒!」

宮門前不斷有楚人有組織的向著楚宮發起了大膽的沖擊,這是從未有過的混亂,比流民案時還要混亂,其中還有帶著家卒的氏族大夫或者貴族子弟身先士卒,參與其中……

誰敢阻攔?

守城的禁軍根本無法阻攔朝他們涌來的數萬人潮︰「統領,我們快支撐不住了……」

老五滿身狼狽的且戰且退,根本不知道如何組織抵抗,只是滿面倉皇的不斷退後︰「這是末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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