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176章 李老有罪

經過一夜,天明大雨初停,郢都城內外俱是一片陰雲密布,冷風陣陣,淒風冷雨似會隨時席卷歸來。

若敖氏府上。

令尹子般的靈堂,已經重新搭建起來,可是至今只有一些小門小吏上門祭拜令尹子般,成大心倒是一早來了上了一柱黃香,匆匆離去,而像李老,潘崇,趙侯之流居然一個都沒有親自出現,只是說府上太忙,著人先送了一些東西過來。

「現在這個時候有什麼忙的?」

靈堂里,若敖談對著令尹子般的牌位哭訴道︰「人走茶涼,人死政滅!……子般,平日里他們個個仰仗你,仰仗我若敖氏!……如今我若敖氏落難了,個個逃的又比誰都快,甚者只怕在我們背後準備棒打落水狗……」

「所以我若敖氏!」

「我若敖子琰是喪家之犬嗎?」

一身黑色雲雷夔紋喪服的若敖子琰,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挑眉看向若敖談。

負在背後的大手,戴著令尹子般戴了一輩子的羊脂白玉指環,危險地轉動了一圈玉環,對上堂中火盆里的火光,白壁像是跳動著一團冰火,熊熊燃燒。

若敖談可以蠢。

可以沒有能力。

但是身為若敖氏的族人,他不可以說這話!

「來人,送族老回竟陵養老!」

森寒的聲音自大門上響起。

堂上的老人不敢相信的放聲尖叫著︰「子琰,你不能這樣,我是族老!如果我走了,沒有人會再回來幫你!」

「只要他們還想要榮華富貴。」

「他們就會回來!」

看著叫囂著被士卒架出靈堂的若敖談,若敖子琰面不改色揮手,有侍人上前清理著靈堂,恢復著屬于令尹子般的死後尊崇和清淨。

他看了一眼聞訊趕來的若敖子墉︰「我以為你來是要阻止。」

「我應該阻止嗎?」

若敖子墉平靜看著被送走的若敖談,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也許這才是對族老最好的歸宿。」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

若敖子琰走到他面前,重新審視這位旁支堂兄。

兩個男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黑色眼瞳,卻找不到相同的視線焦點。

只是靜默看著彼此。

相對無言。

近三十年的漠視,他原以為有朝一日听到這樣一句稱贊會高興地欣喜若狂,原來卻這麼平靜……許久,若敖子墉仰頭,看著高了他半個頭的若敖子琰反問道︰「我需要感謝堂弟你的夸獎嗎?」

「不用!」

若敖子琰亦收回視線。

接過江流遞上的一打冥錢,曲腿,單膝跪在靈堂上,用力在地磚上拍打散開,將一張一張冥錢,投進火盆之中。

然後一直看著火舌一張一張地舌忝舐待盡。

他的眼中似有火花在安靜的跳動著。

若敖子墉偏頭看向渾身是血的楊蔚,齊達等人歸來︰「你昨夜去哪了?楊蔚他們為何一身是血的回來?」

聞言,若敖子琰只是撩起衣袍,從蒲團上起身,壓著他的肩頭說道︰「這些你不用管,只需以後都如現在這般做的很好就好。」

「你現在又要去哪?」

若敖子墉拉住他。

若敖子琰的目光,飄過空蕩蕩的靈堂內外,只有一些小官在門外替令尹子般哭靈,于是揮手將他重重揮開︰「靈堂太空,父親會不高興……」

若敖子墉被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說的莫名其妙,只見若敖氏封閉的大門再度打開,若敖子琰接過太阿,登車坐定,眼中有鋒利的殺氣緩緩射出。

不出鞘的太阿,緊緊壓在雙膝之上。

一聲「去李府」。

染了一身血的士卒,再度握緊手中兵鋒,護衛著當中的宮車跟著奔跑起來。

……

一大早,李府就十分忙碌,忙著收拾因為若敖越椒而洗劫一空的府邸,忙著接待走動的各家各族,不過雖然忙碌,卻十分熱鬧,這種熱鬧甚至取代了往昔人流如織的若敖氏府。

今日的李府,黃花梨的鉚釘大門完全敞開,歡迎著各路賓客的到訪。

「貴客且慢!」

「請解下佩劍!」

李府大門兩側,交叉的青銅戟攔住了若敖子琰及其身後軍卒的路,響起一聲攔阻聲。

面對盤查,若敖子琰的腳步沒有絲毫停滯,身後的楊蔚和齊達,一左一右揮劍格開,臉上堅毅的線條如銅鑄般,爆喝道︰「駙馬到訪還不讓開?!」

對方听到報名,立即鞠躬讓路。

「是,駙馬請!」

隨著若敖子琰舉步而來,向青山綠水後的那座華屋不斷逼近,一身黑色雲雷夔紋喪服外罩一件滾裘黑色大毫披風,穿在他的身上,時刻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暴戾蠻橫之氣。

廖廖數十人,談不上氣勢如虹。

卻是步履如山岳。

隱在青山綠樹後的大屋里的人們,在听到侍衛的通報,頓時如潮涌出近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吏,躬身迎接,而散漫地走在最後的正是此地的主人李老︰「哈哈……沒想到駙馬也會來!」

「府中還在灑掃,恕我等招待不周。」

李老的四個兒子。

今天格外意氣風發。

從來並不出眾甚至顯得愚蠢的李氏子弟,在這次若敖氏大亂中保全完好,再加上李驪大筆撒錢之舉,聯合劉亦攻伐若敖越椒,為李氏下一代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這對于李老而言絕對是最大的勝利。

眾臣一路陪著笑臉,說著話。

可是若敖子琰不僅突然到訪,對于簇擁在周圍李氏子弟熱情的笑臉,更絲毫沒有回應的意思,甚至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不問主人,直接走進華堂。

李老見此收了笑容。

身後的齊達,恭敬地替他解下沾了些許灰塵的黑裘披風,若敖子琰只是環視了一圈在場的大大小小楚國官員,人人面上帶笑,除了成氏,潘氏,怕是都聚齊了。

他聲音清澈中,帶著一絲驚訝,似是恍然大悟般,點頭說了一句︰「原來人都在這,不用再跑了。」

眾臣不明其意,笑著拱手問道︰「不知駙馬前來所謂何事?」

李老也收了疑惑,上前熱情招呼。

甚至殷切地邀請他一同用午膳,說是午膳還是簡陋,雖然現在府中食材有限,可是有了各家各府的貢獻,已經可以湊出一頓豐盛的宴飲︰「來人,在老夫的位置邊上再為駙馬加一席。」

可是李老話落。

「砰!」

立在身後的楊蔚,突然如猛虎般,撲向李老,掐住李老的咽喉,將他摁倒在了若敖子琰面前的銅案之上。

「啊!」

所有朝臣轟然一聲暴退。

下一刻,聞聲沖進來的李府護衛,紛紛慘叫一聲,中劍倒地。

眾臣這才回頭驚見。

若敖子琰帶來的那少許部卒全部手持利劍,封鎖住了整個華堂內外,李府的護衛想沖進來,可是只能握著手中的兵器干嚎,卻沒有人敢真的搶上前救人。

門外青山依舊。

門內卻陰雲密布。

一室絕對的寂靜中,宴席中沒有李老慘呼驚叫的聲音,卻立即響起人仰馬翻求饒的聲音。

所有朝臣旦見李老就像是那剛剛被抬上來的烤小牛一樣,橫躺在飯桌之上。

供人欣賞,卻無人動筷下咽。

一場飯局至此。

李老本人淪為第一道驚心動魄的「硬菜」上席。

華屋中,群臣頓時騷亂,可是無人敢輕舉妄動。

若敖子琰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李老,明明害怕的渾身發抖,眼里也是驚恐,卻依然沒有忘記與他對話︰「駙馬?老臣若有不周之處,旦請明示!」

趙侯也第一個回神,上前跪地顫聲道︰「是的,我們一直都是駙馬的堅決擁護者,若有旨意旦請明示,何需勞動六部出馬……」

「這實在太大動干戈了!……」

王尹等人早就看見廳外那些指著他們後背的利箭,明晃晃地在眼前晃過。

明明還沒有開始喝酒,舌頭就已經大了。

說不清話。

李老的四個兒子,臉色發白地擠作一團,早就忘記了要第一時間上前搶救老父的性命,一副嚇傻了忘記反應的模樣,縮在人群後。

後知後覺中,李驪才大著膽子膝行,痛哭流涕,爬到若敖子琰腿邊,為自己的老父求情︰「駙馬想要如何,說一句就好了!我李氏必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家父已老,懇請垂憐!」

眾臣連連點頭︰「是是,駙馬旦請吩咐!」

用一記重拳就結束了群臣還沒有張口的反對之聲,雖不是一個令人高興的開始,卻是一條非常有效地告訴所有來賓來人是誰。

李老被迫仰頭望著這一切,痛苦難忍也只得忍著,誰叫他是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看著他,慢慢道︰「李老你有罪,你知道嗎?」

若敖子琰嘲弄的聲音,裊裊然回蕩在廳堂之中,卻震的所有人心神搖晃,雙耳嗡嗡作響,大腦一片混亂,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李老到底有什麼罪?

一時間,無人可以想明白。

可是這片刻時間。

李老已經想明白了,定是什麼閑話傳到他的耳朵里,惹怒了他,而若敖子琰至今還沒有動手,只說明了一點,他不是來殺他的。

李老極盡討好示弱之能事,乖覺地道︰「請駙馬明示,老臣定……定痛改前非!」

「致使他們相信你的罪。」

「致使他們意志動搖,心生妄想的罪。」

「還有傳遞出這種信號的罪。」

「光這些,就足夠你……」

「去死!」

話落,摁著他的楊蔚拔劍就要取他性命,李老被人勒著脖子,性命執掌他人,立即大叫︰「不!不!不要殺我!……」

「駙馬,老臣沒有!絕沒有!……」

「沒有?」

所有朝臣滾動著喉頭,看著若敖子琰不悅地挑起眉峰,提起桌上添滿酒汁的金爵,緩步上前。

一雙眼低頭俯視著飯桌上的老家伙,臉色漲紅,勾唇道︰「那我就來問問你,是哪個愚蠢的家伙曾經跟著成得臣那個老鬼站錯隊,跌入人生低谷?」

「是……是我!……」

李老扒拉著掐住咽喉的手,呼吸艱難地道。

「那又是誰把那個愚蠢的家伙打撈起來,捧到一國右尹的高位上,成為舉足輕重的左右手!」

李老已經沒辦法說話,卻還被人逼著「回答」。

「我看你是忘記了吧?」

若敖子琰手中握著的金爵突然向下一傾,烈酒當頭淋下,嗆的李老眼鼻咽喉都是火辣辣的疼,酒汁嗆的他的更加氣息不暢,連連咳嗽,根本無法回話。

「那就冷靜冷靜,好好回憶一下?」

李尹被這酒汁嗆的無法呼吸,胸口劇烈起伏,猛地拍打著楊蔚的手臂賁起的肌肉。

「是……是……若敖氏!」

「不!不對!……把我從一介廢物變成右尹……是……令尹!我記得!……」撕心裂肺般地喊出答案,可是這些還是得不到若敖子琰的寬恕。

「可是如今這只右手卻不听話,拿劍從後面想算計它的主人!」

目光危險地落在李老的右手上。

若敖子琰那布滿了戰場傷痕的大手,緩緩抬起,突然一把扣住李老上下揮舞的右手,所有人頓時全身寒毛直立︰「你們說該怎麼辦?」

眾臣被問。

卻無人敢應答。

「這……這……」

若敖子琰說的那只不听話的右手。

聰明如他們知道,絕不是單單指李老一人,在場的每個人捫心自問,都有「嫌疑「。

下一刻,只有一個人站起出聲。

是劉亦。

「回公子,哪只手不听話,公子就應該廢了哪只手!」

若敖子琰看向劉亦堅毅的面龐,听著他利落的回答,露出一笑︰「很好!」

「 嚓」一聲。

若敖子琰的大手反手向上一頂。

發出骨裂的脆響之聲,一聲痛苦的尖叫聲,撕裂整座高堂的寧靜空氣,李老捂著那只右手痛苦地被楊蔚扔在了地上。

可是整個廳堂里卻無人敢施救。

全部用敬畏的眼神看著傾刻間廢了李老右手的男人。

齊齊跪地喊道︰「駙馬饒命!」

「駙馬饒命!」

「我們知錯了!」

「我們真的一刻不敢忘記令尹大人這些年的提攜之恩!」

「絕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眾人同朝為官,此時見風轉舵的本事,完美地如同一人,也許他們不擅長戰場上的廝殺,但這里的一劍一矢,他們都懂。

怎麼趨吉避凶,消災降福,是他們的天性。

「啪」的一聲松開那條廢掉的右手,李老被李驪著人如老狗一般快速抬到一邊,用力搖晃。

「父親!父親!」

「您別嚇我……」

腳下趿著的牛皮靴,在地面上的那一灘血跡上踩過,重重落下兩個血腳印,若敖子琰再度踱步坐回當中的主席位置,望著這濟濟一堂的朝臣們,說道︰「剛才我對李老說的,有人要還是沒有听懂,現在可以好好來請教一下李老。」

「你們今天不是都是來請教未來前程的嗎?」

「那就好好請教一下!」

王尹第一個聰明的說道︰「我們今天不是來請教的,只是過來相約一起去要拜訪令尹的。」

眾臣附和連連。

「是嗎?」

若敖子琰伸手模著銅案上的金爵金杯,還有上桌的魚肉,輕輕挑眉環視一圈內外︰「我看著好像是在慶祝我父親過逝,我若敖氏今夕不如往日……」

「怎麼可能?!」

眾臣立即矢口否認。

這話要是應了,那怕是下場比李老還慘。

若敖子琰狠狠剜了一眼這些軟骨頭,看著他們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若敖氏若倒台了,你們又真能過得好?」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大。

但從他寬闊有力的胸膛里說出來,卻如重錘一般直擊他們的身子骨,令他們的脊背壓彎。

眾臣不得不承認,比起李老那些虛無令人心動的未來,還是若敖子琰說的更加可信,就算他的手段並沒有多少光彩。

因為對于楚國不長的歷史,他們只是螢火之光之于日月,偶爾劃過的一縷星輝,然而在這過去近三百年,若敖氏卻如同天上的第二個太陽,一直在整個荊蠻的土地上播撒著光與影。

而這一切仰仗的正是若敖氏這三百年來建立的強大軍隊控制權。

王尹痛哭發誓︰「駙馬,皇天後土在上,我們真的不敢有一絲這種念頭,否則定遭天譴!」

若敖子琰重哼一聲︰「這些話,不要跟我說!到我父親的靈前,模著你們的良知,去跟他說!」

……

「這真的是若敖氏府嗎?」

眾人雖早就從王尹那听說了若敖氏的一二情況,可是匆匆回城,也未曾親見。

一眾朝臣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環顧四下。

「和令尹在的時代,一個天,一個地……」

沿途走來,闔府上下皆是縞素,而府中那些每一代供奉的楚王御賜的青銅大夫鼎全部不翼而飛,原先一百二十八人的興盛旺族一夜之間凋零歹盡,一族榮光,也只剩下那掛在靈堂正上方的「忠我大楚,世代賢良」的金匾……

孤零零的,搖搖欲墜。

大大小小官員,各家族人。

看著這一幕簡直可以用「觸目驚心」四個字來形容,彼此心里感嘆︰若敖氏可是大楚第一氏族,曾是多麼令人渴慕仰望的存在啊!……令尹子般在世時,全族一門那又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啊!……

可是這才隔了多久就變成如此?

有人又開始小聲的罵越椒狼子野心害了若敖氏。

也害了所有人……

若非親眼相見。

李老怎麼也不相信眼前破敗的府邸會是若敖氏府……雖然府內已經開始重建,卻絕非幾日可以修好的,而那些離了心,離了家族的人要再回來,怕是和他一樣也不會再得到若敖子琰的信任和重用。

「看來若敖氏這次真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啊……」

李老咬牙忍痛暗道,目光卻是微微閃爍地落在那些行走低頭的僕人身上劃過,往昔龐大的家奴也剩下不了多少,如今就連熟識的面孔也沒有看見一二,令人不甚唏噓。

眾人魚貫匯入靈堂。

人人跪在令尹子般靈前,痛哭,悼念他生前在世之時,楚國是有多麼強勝,若敖氏是有多麼強大,各世卿是有多麼和睦,同心同利……

此時所有人的眼淚都是絕對的真心實意。

無限懷念屬于令尹子般的時代,而不用如現在這般,日日忍受著每一個新任的若敖氏家主,凶狠如虎狼,驅趕著他們,如豬狗庶民。

一日之間。

一眾朝臣。

生生的把令尹子般的喪事哭成了國喪,驚動了大半個郢都內外,包括城內城外的軍隊,也跟著一起掛起了白旗,各軍以軍鼓號角長鳴示哀,百姓們被劉亦帶人勒令在家中,為令尹子般舉喪。

所以令尹子般的逝世,雖然過去月余,卻在死後一月,引發楚國更大的追悼思潮,隨之而來的還有他身後留下的巨大權力真空和權力更迭問題。

終于浮現出來。

……——

上拉加載下一章 s ——>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