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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衿不知道她這一路究竟花了多長時間,渾渾噩噩她甚至不敢去想她為何會因為百里輕的一句話便立即趕回空蟬派。有些念想埋在心底,卻不肯讓它泄露分毫,長久的沉寂之後,她以為她對那件事已經不再有太過濃烈的渴望。

一直到現在,她乘著白龍瘋狂的沖回空蟬派,降落到那座熟悉得閣樓之外。

十洲的海風還帶著微微暖意,然而此時的空蟬派依舊被覆蓋在風雪之下,寒意徹骨。

閣樓依舊是從前的閣樓,連綿不斷的風拂過雲衿衣袂,園中寒梅,最後拂動檐角銀鈴,發出長串清脆聲響。

雲衿五十年來一往無前,從未有過躊躇,此時站在這閣樓之前,懷揣著已近卑微的念想,卻終于嘗到了猶豫不決的滋味。

她僵在原地,任憑冷風將霜雪垂至鬢角,將寒冷透入骨髓,卻依舊不敢再踏前一步。

方才一路趕來有多匆忙,此時僵立原地,便有多猶豫。

她離那閣樓緊閉的大門不過幾步的距離,這幾步,卻比任何一段路都要來得長久。

雲衿緊咬著下唇,終于在一次鈴響的間隙中,抬步用近乎蠻橫的方式,撞開了那扇劃分了生死界限的大門。

閣樓的大門倏然洞開,簌簌冷風灌入原本靜謐的房間,頓時將房間內照明的燈燭吹滅大半,燈架七零八落的倒在地面,發出聲聲輕響。

這動靜不小,但雲衿卻沒能去理會這般動靜。

她的所有心神,都落到了那坐在石床中的人身上。

沉睡了五十多年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楮,正撐著身子坐在石台之上。他容顏如玉,像是被筆墨烙下的畫,如許多年前的初見時一般,帶著如清風暖陽般的笑意,正靜靜看她。

與之對視的剎那,雲衿覺得自己方才撞開閣樓的大門似乎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她如今怔在原地,就連眨眼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已經做到。

然後她听見慕疏涼帶著笑意的聲音道︰「師妹,我回來了。」

雲衿想要開口回應,然而喉中卻依舊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她只能怔怔盯著那人,有些無措的點了點頭。

慕疏涼看著如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孩兒般站在眼前的女子,不覺又輕聲道︰「師妹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雲衿覺得他這話有些偏頗,不知為何方才還說不出話的人,這會兒卻猶豫著用低弱的聲音道︰「變了很多。」

慕疏涼看她認真糾正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雲衿看著這笑意,張了張口,卻沒能再說出話來,只無比貪戀的看著。

慕疏涼眼底還漾著笑意,輕輕踫了踫自己身旁的石床,低聲道︰「我剛醒過來,還沒有什麼力氣。」

听得這話,雲衿立即反應過來,當初在流洲的山洞當中,慕疏涼自沉睡中醒來,也是這般情形,結果那時候還是雲衿抱著慕疏涼逃拖流洲追殺,抱了一路。于是她很快找回了言語,出聲道︰「那我抱……」

「師妹過來。」慕疏涼在雲衿開口說出那句危險的話之前及時打斷了對方,隨之聲音再次柔和下來,「過來陪我坐坐就好。」

雲衿直視著慕疏涼的眼楮,視線微微閃爍,又落在了對方蒼白的面容之上。突然之間,她想到了那日在閣樓之中,她曾經因為鳳宣的一句話而置氣,偷偷在那人的頰邊落下一吻。

那天的感覺還無比清晰的印在腦中,對方冰涼的臉頰,讓人心驚的觸動,還有偷吻時候,有一點小小的得意與心虛,以及混合著酸楚的復雜心情。

想到此處,雲衿面頰倏地染上了淺淡的粉色。

她又想起來,慕疏涼曾經要鳳肴帶給她的話,想到許多年前那個雪夜里,他曾經表達過對她的傾慕。

慕疏涼是喜歡她的。

這個念頭清晰的在雲衿腦中浮現而出,然而隨即她卻又猶豫下來。

那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慕疏涼還記得嗎?他現在是否還有這那樣的心意?他知道她曾經趁著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偷偷親過他嗎?

慕疏涼從來沒有當面,對她說過那樣的話,她在听鳳宣說起慕疏涼心意的時候,心中滿滿皆是蜜意,此時對方醒過來,她卻又無法確定了。

他醒來之前,雲衿所念所想都是他能夠好端端的醒過來。如今這個念想成了現實,雲衿才發現她的念想,遠不止如此。

慕疏涼不知這短短的片刻之間,雲衿心中究竟閃過了多少種念頭,眼見雲衿默然靜在原地,慕疏涼耐心的輕喚一聲道︰「師妹?」

雲衿自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點頭應道︰「師兄。」

她緩緩往前走去,終于依言來到慕疏涼床邊,然後小心翼翼地,在挨著慕疏涼稍遠的那頭床邊坐了下來。

慕疏涼看著她的動作,又道︰「師妹。」

雲衿不解的看著慕疏涼,思緒忍不住又飄落到了那天偷親的事情上,她視線飄忽,忍不住竟有些心虛起來︰「師兄?」

「……」慕疏涼覺得這樣喊下去大概是不會有結果了,他于是開口問道,「這些年都發生了些什麼,能不能跟我說說?」

雲衿這才想起來,慕疏涼不過是剛剛醒來,將來還有許多時間,許多事情,不需急在這一時。

是啊,很多時間。

想到這里,雲衿不覺神情又是一變,隨之有些擔憂似地望向慕疏涼。

慕疏涼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眨眼笑道︰「好不容易才回來,這次肯定不走了。」

听到慕疏涼的承諾,雲衿心中稍定,這才終于從這一連串復雜的心理變化中走出來,然後緩緩開口將這五十年來發生過的事情對慕疏涼一一道來,慕疏涼專注的听著雲衿的話,視線不時落在對方身上,面上笑意輕淺,仿佛時間倒流,依稀如昨。

等到雲衿將一切說完,慕疏涼才終于長嘆一聲。

這一聲不知包含了多少情緒,雲衿坐在他身旁,仿佛看到多少歲月都隨之消失在這一聲長嘆之間。

慕疏涼道︰「原來師妹都已經成為別人的師父了。」

「嗯,真的過去了很久了。」雲衿聲音不知為何有些生澀,她對身旁的慕疏涼笑道,「師兄你這次睡了太久了。」

兩人說了很久,雲衿攜著滿身風雪撞入閣樓的時候,還是天際微亮,如今語聲落下,才發覺暮色已經降下了,雲衿視線透過敞開著的閣樓大門,想了想道︰「我帶師兄回房休息吧,師兄原來的住處如今還空著,我去替師兄收拾一下……」

她還未說完,回過頭來,便見慕疏涼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

雲衿話音頓住,看著長身玉立的慕疏涼,忽然有些開不了口。

慕疏涼又笑︰「我好些了。」他沒有依靠雲衿的扶持,腳步緩慢卻平穩的走到閣樓門口,往外面的天色看去,片刻後才轉身對雲衿道︰「不知道空蟬派現在是什麼樣子,師妹帶我去看看可好?」

雲衿視線始終無法自慕疏涼身上移開,她遲疑片刻才點頭道︰「好。」。

空蟬派早已經不是五十年前雲衿初來時的模樣,特別是最近幾年空蟬派又招來了不少新弟子,兩人走在路上,自是撞見了不少弟子,有的是其他宗門的,有的則是雲衿陵光宗門下的弟子。然而不管究竟是哪個宗門的弟子,見到雲衿與慕疏涼走在一起,皆是睜大了眼楮,滿心好奇的盯著雲衿身旁的慕疏涼。

他們不知道慕疏涼究竟是誰,但入門這麼長久以來,雲衿素來獨身一人,眾人還從未見她與什麼男子這般親近過。所以見到兩人這般肩並肩走在路上,自然忍不住覺得十分好奇。

雲衿在中原名氣不小,許多空蟬派弟子也都是沖著她的名氣來的,她早已經習慣了被人注視,卻還沒有習慣在這種情況下被人注視,不過走了片刻,雲衿面對著弟子們的視線就有些不自在了,于是轉而對慕疏涼道︰「師兄,現在空蟬派大部分人還在十洲未曾趕回來,不如我先送你回屋,等過兩天大家都回來了……」

慕疏涼听著雲衿的話,還未回應,卻突然頓住腳步,看著前方道︰「是星霜湖啊,沒想到不知不覺竟然走到這里來了。」

雲衿听見這話,不覺也是一頓,神情柔和了下來,有些懷念似地道︰「是啊。」

「師妹一定來過許多次了吧?」慕疏涼隨口笑問道。

雲衿看著不遠處夜幕中的湖泊,遲疑片刻,搖頭道︰「沒有。」

這回換作慕疏涼一怔,回頭看向雲衿。

雲衿微垂著眼,沒有解釋。

她還記得從前在十洲島上,慕疏涼曾經對她說起過此處,那時候慕疏涼說,等將來回到空蟬派,一定帶她去星霜湖看看。

後來慕疏涼到底也沒能夠實現這個承諾,接下來的五十年,雲衿時常總會想起這件事。她也曾想過自己來星霜湖看看,看慕疏涼所提到的地方究竟是何種模樣,但每次她遠遠看向那處,卻都忍不住退回腳步。

她一直在等,似乎只要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她就能有理由繼續等。

慕疏涼看著夜色中神色猶疑的女子,突然心情極好的勾起了唇角,他轉過身往那處蕩漾著星光的湖面走去,聲音漂浮在夜色中顯得輕快又有些無奈︰「那只好讓師兄親自帶你去看看了。」

雲衿看著夜色里熟悉的背影,輕輕眨去眼角泛起的熱意,連忙上前跟上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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