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闊，秋色宜人，林豈檀與顧流螢並肩而行，心情極為愉悅。
馮謹台將林豈檀的好心情盡收眼底，總算稍稍舒了口氣。宜樊絕非久留之地，權謀之間，他所追隨的王府節節敗退，告老還鄉只怕是保全自身的最好退路。想到這里，馮謹台又不合時宜地咳嗽了幾聲。
吳奐聲有意無意甩了甩拂塵，「馮大人若是覺得辛苦，不妨在後面走慢些，省得叨擾了皇上和覃貴妃的清靜。」
「老了，身子骨實在大不如前。」馮謹台陪著笑，「那吳公公請先行，皇上和覃貴妃若是有了任何吩咐，吳公公盡管來差遣下官。」說著側退一旁，給吳奐聲讓路。
內侍是奴才，官員是人上之人，可皇宮內的奴才能夠輕易上達天听，便是再大的官員，見了也得低頭折節。
「馮大人倒是個機靈的。」吳奐聲坦然舉步而去。
官場更迭、世態炎涼，吳奐聲幾十年來見得多，馮謹台已經失勢，就如同這秋日的繁花，即便再風光，也不過最後幾日的綻放。
眾人徐徐而行，一路上，各色菊花爭奇斗艷，奼紫嫣紅，奇珍異品，目不暇接，讓人仿佛置身于鳥語花香的春日，而非落木蕭蕭的秋日。
玉翎管、雪海、仙靈芝、天鵝舞、綠水秋波、香山雛鳳、玄墨、胭脂點雪、朱砂紅霜、白鷗逐波、白玉珠簾、殘雪驚鴻、點絳唇、飛鳥美人、粉旭桃、金紅交輝、泥金香、輕見千鳥……杏黃、藤黃、鵝黃、橙黃、櫻草黃、朱紅、粉紅、梅紅、金紅、胭脂紅、豆青、天青、茶綠、明綠、乳白、米白、青白、珍珠白……層層疊疊，千姿百態，花枝漫卷，傲霜怒放。
「伊哥哥，」林音音興奮地摘了幾朵菊花，跑到林伊人面前，「幫我把這些花戴起來。」
「好。」林伊人輕笑，把花一一簪在林音音發間。
「快要變成賣花的鄉野丫頭了。」顧流螢直搖頭。
「我要是有覃貴妃一半的美貌，自然用不著這些花來妝扮。」林音音嬉笑道。
「行事不靠譜，一張小嘴倒是甜得如抹了蜜。」林豈檀戲謔。
「那皇伯伯覺著，是這些花美，還是覃貴妃美？」
「人比花嬌，自然是覃貴妃更美。」林豈檀笑道。
「覃貴妃，您瞧瞧，皇伯伯的嘴是不是也如同抹了蜜？」
看著林音音狡黠的得意勁，眾人一陣哄笑，氣氛愈加愉悅，唯有林澗之靜觀花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澗之，怎麼一路都不吱聲？可還在為魯良娣的事煩心？」林豈檀道。
「兒臣只是感懷菊農艱辛，倒並非在想府中之事。」林澗之道。
「好！」林豈檀嘉許頷首，「澗之能如此關心民間疾苦，朕心甚悅。不過，你太子府中子嗣綿延亦是大事，待回到筱安後，記得要好生安撫魯良娣，今後開枝散葉方為根本。」
「是。」林澗之道。
「今年新育的菊花在哪兒？」林豈檀對吳奐聲道。
「說是在前面的木屋里，因著矜貴，連曬日頭都緊著時辰算。」
「讓馮謹台把那菊農叫來。」林豈檀負手而行。
「是。」吳奐聲躬身退下。
西亭台只建有一座木屋，形制樸拙，高闊通透，凌空架于水泊之上，視野極為開闊。林豈檀與顧流螢一行走入木屋，鼻端便傳來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這屋里燃著什麼香？氣味很是好聞。」顧流螢道。
「回稟覃貴妃，」馮謹台匆匆而來，「這屋子窗高門闊，氣流通透，雖說觀景極佳，卻很難留住燻香的氣味，您聞著的香味，乃是那新品菊花散發而出，並非燃了什麼香。」
說著，將眾人引至屋子中央，指著案幾上一個約兩尺見方的圓形紗籠道，「那菊花便在紗籠之中，菊農說，此菊獨株而生，性喜清幽之地，難以與百花爭艷，故而每日只在辰時至巳時日曬三個時辰，此後便與世隔絕，靜置于此籠之中。」
「果然有些意思。」林豈檀擺了擺手，吳奐聲趕緊上前，輕輕拿開紗籠。
一股異香撲面而來，緊接著便是林音音詫異之聲，「這麼小……」
高不過半尺，枝干細弱，葉片稀疏，花朵只有手掌般大小，在碩大的陶土花盆中顯得伶仃寂寥……若非那紫中帶金的花瓣看上去有些與眾不同，這菊花便是丟在路邊，恐怕也無人會多看一眼。
「馮謹台，你敢故弄玄虛，欺君罔上！」林澗之大怒。
「太子，」馮謹台頓時慌張，「下官絕不敢犯欺君之罪，此花初見看似無奇，但每夜子時之後，的確有妖嬈絕世之姿，請太子稍作等候，再懲治下官不敬之罪。」
「還要皇上和覃貴妃稍作等候？」林澗之顯然並無耐心等到子時，「來人！」
「太子，」馮謹台倉皇跪地，「求太子恕下官不敬之罪。」
「澗之，」林豈檀這才從花上移開視線，「既然此花夜間與白日不同，今夜子時便可見分曉，想來馮大人也不必尋個普通的菊花來糊弄朕，無端給自個兒惹麻煩。」
「是兒臣魯莽。」林澗之道。
「謝皇上恩典！謝皇上恩典！」馮謹台感激涕零，連連叩首。
「那菊農可帶來了？」林豈檀走上主位，撩袍而座。
顧流螢、林澗之、林伊人、林音音依次落座，隨侍婢女立刻魚貫而入，將茶果點心等一應物品擱置在案。
木屋外，一排排羽林軍金盔鎧甲，持槍而立，看上去英姿勃發，聲勢浩大。
「菊農正在外面候著，只等皇上的召喚。」馮謹台道。
「讓他進來。」林豈檀道。
「是。」馮謹台躬身而出，很快領了個赭衣短打的中年男子進入屋內。
「草民拜見皇上。」中年男子神色自若跪地叩拜。
「你就是種出這菊花之人？」林豈檀抿了口茶。
「此花並非草民親手所種，而是在一處深澗中無意間覓得的。」中年男子道。
「如何無意間覓得？」林豈檀道。
「當時草民正在山中采藥，不想被毒舌所咬，落入山澗。草民醒來後，發現身處于一個山洞之中，身邊除了這株菊花，唯有一個小小的墳塋。」
「那是何人的墳塋？」林豈檀道。
「墳塋上並無墓碑，只插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帝皇菊三字。」中年男子道。
「帝皇菊？」林豈檀眸光微動。
「草民突然見了墳塋，心中有些害怕，便打算先離開山洞，改日再回來找尋恩人。可不料山中突降暴雨，將草民困在了洞中。夜間，雨停，月光從山石縫隙中照射而下，落在那株菊花之上，草民發現菊花竟然漸漸枝葉舒展，花瓣流光溢彩，美得令人心驚。不過，更令草民驚訝的是，此時在石壁上出現了兩個字。」
「什麼字？」林豈檀道。
「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