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太子妃去了中都,隨從不過百余人,群臣不敢進諫,因為生病的皇帝是一頭病虎,沒有人敢觸怒他。
文淵閣的黃淮、金幼孜接到了山東的奏報,一覽之下不由得驚道︰「山東濟寧,白蓮教逆賊又一次舉旗造反,傾巢出動,圍困了青州!」
白蓮教就像是割不盡的韭菜一樣,之前已經在河北、山西、山東四處搜捕余孽,都說是抓干淨了,卻沒想到如今這白蓮教還能糾結起兩萬人馬,開始了聲勢浩大的造反。
「我這就去見皇上,」金幼孜道︰「軍情緊急啊。」
漢王封地就在青州,青州雖然城深糧多,但被白蓮教日夜攻打,也是禁不住的,事情不能拖延,兩個人急忙來到謹身殿里,請求面見皇帝。然而他們沒有等到皇帝的傳喚,從殿里出來的卻是趙王。
趙王一身天師服、玳瑁冠,看著仙氣飄飄,說話也是居高臨下︰「父皇在打醮,你們不要叨擾,等法事做完了,父皇會看的。」
「陛下打醮,」黃淮道︰「要多長時間?」
「最少兩三天,多則七八天。」趙王面無表情道。
兩人一听頓時道︰「這可是軍國大事,如何能耽誤呢?漢王殿下可在青州,青州一日三變,若是不早派援軍,豈不是要釀成大禍?」
趙王一听是青州出了事,似乎也猶豫了一下,道︰「把奏疏給我,我進去問問。」
兩人把希望寄托在趙王身上,等了許久趙王才出來,道︰「父皇有旨意,令安遠侯柳升往兵部領取兵符,即刻發兵山東。」
黃淮金幼孜松了口氣,道了一聲謝,急急忙忙趕回了內閣之中草擬詔紙。然而不過一會兒,楊士奇從外面回來,看到兩人草書,皺起了眉頭來。
「青州是漢王的地盤,」楊士奇道︰「漢王三衛加起來一共二萬七千人,驍勇善戰,皇帝不讓漢王剿滅反賊,派柳升過去干什麼?上一次柳升在山東力不能行,差一點褫奪封爵,這一次皇上為什麼還派他?」
金幼孜道︰「漢王再厲害,如今也是被圍困的,朝廷派大軍去,兩面夾擊,白蓮教豈不是很快就敗亡了?」
「皇上只說了派柳升去,」楊士奇道︰「沒有說讓漢王節制都司兵馬吧?」
「就說了讓柳升去,」黃淮道︰「趙王總不至于話也記不住。」
「趙王?」楊士奇道︰「這關趙王什麼事?」
「我們沒有見著皇上,」金幼孜道︰「趙王出來,說是皇上在打醮,不許我們打擾,說了半天才同意把奏疏放在盤子里帶了進去,他給我們傳的旨意。」
楊士奇驀然將他們手上的詔書奪過去,「不見到皇上,但憑趙王口述,怎麼能隨意調動兵馬!」
楊士奇拿著山東的奏疏,快步走到了謹身殿前︰「楊公公,我有軍機要務要請示皇上,片刻不能耽擱,還望公公通稟。」
楊慶是算是這些年宦官里面的新貴,雖然不能和鄭和、馬雲這樣的老人相比,但也確實得寵,楊士奇要見皇帝,被楊慶攔了下來,道︰「皇上不見人。」
「皇上豈可不見人?」楊士奇道︰「難道皇上生了病,面容有疵?」
「那倒不是,」楊慶模了模光滑的下巴︰「皇上這一次齋醮,要一些時日不能見外人,不過齋醮之前已經把要辦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楊學士問趙王即可。」」
「趙王殿下侍奉御前,」楊士奇就道︰「怎麼不見太孫?」
「太孫殿下要去一趟山西。」楊慶道︰「您知道,太原晉王府的事情,宗室震驚。皇上命太孫過去親自查驗,並將廢晉王帶來。」
晉恭王朱是太祖高皇帝嫡三子,早在洪武三十一年就死了,襲封的是嫡長子朱濟,為人仁孝,但他對皇帝發動靖難登臨大位頗有微詞,這事情皇帝也有耳聞。于是朱濟的弟弟朱濟借機在皇帝前不斷詆毀朱濟,羅列罪名,經年不止。于是在永樂十二年皇帝廢了朱濟,立朱濟為晉王。
但朱濟襲晉王後頑劣殘暴,向嫡母晉王妃謝氏下毒,逼晉恭王朱的侍女吉祥,更軟禁朱濟及佷子朱美圭,不給食物,宮中的宮人也多遭殺害,伺候過晉恭王和王妃的老嬤嬤拼死來到北京,而且見到了皇帝,向皇帝說明了一切。皇帝立刻詢問了關在監獄中的晉府承奉左微,左微將朱濟誣陷朱濟的一切情況都如實說了。
之前皇帝就曾召來京師朝見的周王、蜀王討論這事情,楊士奇以為皇帝會命人將朱濟父子召來,沒想到居然是派太孫前往山西︰「晉不過藩地,如何能讓太孫降貴前往?」
「這是父皇的意思,」趙王迎面走了過來,笑道︰「本王怎麼記得楊學士,以前可從沒有質疑過父皇的旨意。」
「事關太孫,臣自然是要多問一句。」楊士奇正色道︰「臣還要面見陛下,若這真是陛下的意思,微臣自當遵從。」
「楊學士,」趙王雙目一凜︰「你是在說本王假傳聖旨嗎?」
「臣不敢,」楊士奇道︰「臣只想面見皇上,親自從皇上口中得到這旨意,方才可以。」
「皇上身體不好,靈濟宮天師正在祈禳齋醮,不能見人。」楊慶擋在楊士奇面前,道︰「楊學士硬要闖進去,是意欲何為?」
楊榮、金幼孜、黃淮匆匆趕來,「皇上听信道士之言,放逐太子太孫,臣等乞求面見皇上!」
當初先是這幫靈濟宮道士給皇帝看病的時候,說宮中兩氣過旺自刑,皇上問什麼氣,道士算來算去,最後直指青宮,不多久欽天監也開始意有所指,直接明說了是太子刑克皇帝,才讓皇帝把太子遣去了鳳陽。如今連太孫都被皇帝趕走,竟讓他去山西調查晉王府的案子,這該是宗人府和刑部大理寺提點刑獄的人去的,皇上卻把太孫派去,明顯讓文淵閣的幾個人坐不住了。
「太孫去山西,是父皇早就決定的,」趙王冷笑道︰「在齋醮之前,這旨意已經下了」
他說著從袖子里掏出黃綾來,扔到楊士奇面前︰「你們仔細地看,是不是父皇親筆?」
楊士奇幾個攤開聖旨一看,果然是皇帝親自所書,甚至加蓋了印璽,而日期甚至還在太子去中都之前。
「嘶」金幼孜倒吸一口氣。
「看到了嗎?」趙王道︰「看到了就趕快下發旨意,太孫的車駕都已經備好了,即刻啟程,前往山西!」
回到內閣的幾個學士面面相覷︰「太子、太孫全都被遣出去,皇上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們見不到皇上,」楊榮眯起了眼楮︰「怎麼趙王就可以?趙王成了上命下達的中間人,他說什麼,我們怎麼分辨究竟是皇上的意思,還是他趙王的意思?」
「古怪啊,」黃淮本能地感覺不對勁︰「古怪。」
「我看是要變天了。」楊士奇道︰「皇上身體不好,這才幾天呢,就有人上躥下跳了……」
「那現在怎麼辦?」黃淮道。
「見不到皇上,」楊榮道︰「就要一直一直求見,我就不信,山東鬧了那麼大亂子,皇上最恨的白蓮教又反了,皇上還有心齋醮,無動于衷?」
第二天楊士奇楊榮來到了寢殿門口,又一次求見皇上。
「都說了皇上在精心齋醮,」楊慶怒道︰「你們打擾皇上齋醮,要是法事做不成功,誰擔罪過?」
「太子、太孫事關國本,」楊榮道︰「如今太子太孫皆不在京中,皇上又不見大臣,公公可知道朝野上下,風言風語,眾議洶洶,已經到了什麼地步了嗎!」
「咱家就不明白了,皇上又沒有怎麼樣,」楊慶道︰「只不過七八天不見你們罷了,不是有趙王給你們傳達聖意嗎?怎麼就叫人心不穩眾議洶洶了?」
「就是因為趙王!」楊士奇道︰「流言所指,就是趙王!」
「趙王不是太子,也非太孫,」楊士奇道︰「皇上在病中,只見趙王一個,讓人作何想法?是趙王有了什麼不該有的想法,故意阻斷皇上與朝臣的聯系,還是皇上有令立太子太孫之意,你說無論哪樣,豈不是都叫朝野人心惶惶?若是因為人心惶惶又引出了什麼事來,比之齋醮,到底哪一個,擔的罪責更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