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皇帝自忽蘭忽失溫大捷之後,收兵回師,只在北京暫停了兩日,便一路南下,一路上迎接的百姓黃土墊道,淨水潑街,香花醴酒,彩緞飄飄歡樂地像過節一般,山呼海嘯的聲音讓皇帝也很高興,放眼望去,旌旗蔽日,而且是一支凱旋之軍,受到百姓如此愛戴,怎能不讓他心中高興呢?
但皇帝身邊伺候的馬雲海童幾個,卻從皇帝的目光中,看見了令人膽寒的鋒芒。他們都明白這是皇帝心中暗藏殺機的表現。自從紀綱的一封奏疏北抵,皇帝就從大捷後的喜悅中平靜下來,他像一只暴躁的獅子,要等到回到京城,撕碎所有惹怒他的人。
車駕抵達揚州的時候,紀綱風塵僕僕地趕到了。
「你密報中說的事情,」皇帝也不問其他︰「是真的嗎?」
紀綱在皇帝北征的時候,身負監視南京動態的使命,他自然把這個使命發揮到了極致他整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黑材料,而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和太子有關,這些黑材料都是有憑有據的,比如屬官楊溥私受了東宮的饋贈……
楊溥受的饋贈無非是高熾給他的一筐櫻桃,但紀綱含糊其辭,讓皇帝看到了他一直疑心著的東西。想想皇帝遠征大漠,所有國內的情況只能依靠在北平留守的太孫和南京留守的太子發過來,而讓皇帝不放心的就是南京,太子所報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按流程按規定走,卻讓皇帝更不能放心,那麼紀綱的密報,似乎就至關重要了。
高煦幾乎已經算是半個完人了,每天處理那麼多政務、說那麼多話,九十九句都無可挑剔,但總有那麼一句半句似乎有些不宜,紀綱所做的就是將這些話單獨挑出來讓皇帝看但這是上一次皇帝北征的時候紀綱做的事情,而這一次,紀綱竟然從頭至尾沒有匯報一句太子的不好。
這就讓皇帝非常奇怪了,紀綱不說太子的壞話了,這難道還不奇怪,直到後來他接到高煦的奏報。
高煦那里平定山東之亂,大概比他預想的要晚一個半月左右,而他遣使詢問,高煦的回答是軍糧不夠,應該撥給他十萬石軍糧,結果實際上只有三萬石,他自己一邊打仗,還要一邊籌措軍糧,左支右絀,所以才拖延了許多時間。
皇帝懷疑起來,夏稅秋糧交上來,宣府以北各衛倉逐城支給北征的軍糧,皇帝全力圍剿馬哈木,軍糧決不能斷,這次派高煦去鎮壓山東叛亂,就吩咐南京的兵部和戶部供應高煦的錢糧,沒想到應該撥給他的糧食只撥了三分之一不到,那剩下的三分之二到哪兒去了呢?
皇帝剛開始以為是戶部統籌上面出了問題,後來又懷疑是貪污**,讓紀綱去查,結果紀綱的奏報姍姍來遲,說根本不是大臣的問題,而是太子仁慈,不肯讓老百姓負擔過重,竟下令把今年的夏稅減免一半,所以戶部根本供不上高煦的軍糧。
這下讓皇帝大發雷霆,老子在前方打仗,你後方不能維持穩定,老子一走就各地叛亂造反,這是無能;漢王平定叛亂,你卻百般阻撓,用這種不給軍餉的下作辦法,想要高煦吃敗仗,這是嫉妒功勛;好名聲都給了你,壞名聲都推給了別人,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嗎?
皇帝又氣又怒,覺著太子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太子了,他召紀綱前來,讓紀綱當著他的面,把所有太子監國時候的事情,都事無巨細地給他說。
紀綱就等著這一刻呢,他攢了好久的黑料,有的沒的,一股腦拋灑了出去。皇帝已經先入為主,對這些詆毀深信不疑,之前盤桓在心里的一件事,終于漸漸下定了決心。
南京城,燕子磯旁。
前後二三十里路,人山人海,除了百姓,還有恭迎聖駕的大小官員,他們都在焦急地等待著,因為今日皇上的隊伍就要回來了,但這隊伍里,漸漸開始騷動起來。
「太子呢?」先前也就幾個侍郎在議論,之後吏部尚書蹇義也開始發問了︰「這個時候了,太子怎麼還不來?」
「不知道啊,」東宮屬官楊溥搓著手,「已經派人去催了,或許有事耽誤了。」
「什麼事能有迎駕重要?」蹇義皺著眉頭道︰「再去催,讓太子不論如何放下手中的事情,趕緊過來!」
他話還沒說完,卻忽然听到龍江口水面上鞭炮齊鳴,水浪之聲滾滾而來,一眾文官全都失色道︰「皇上聖駕來了!」
而此時的太子,才剛剛在太醫的治療下,悠悠轉醒。
「我怎麼了?」他頭疼得很。
「你昏睡到現在才醒來!」張昭華神色蒼白︰「今天是迎駕的日子,燕子磯那里,已經催了十數遍,快收拾收拾,咱們立刻就走!」
「我怎麼會睡到現在?」高熾懵了︰「現在幾時幾刻?」
高熾連續頭暈脅痛,晚上又難以入睡,最近一直在喝菊花酒,輔助入眠。據說菊花酒適用于肝腎不足的頭痛,頭暈目眩,他每晚上飲一小盅,果然改善了許多。
昨晚上他飲了一小盅之後,早早入眠了,卻沒想到一下子昏沉不醒,張昭華喊他無用,用涼水潑也不起來,才發現了異狀喊來太醫一看,也說不上什麼毛病,只說是像宿醉一樣,偏偏酒杯里的酒一滴也不剩,太醫們都看不出什麼來。
張昭華知道那酒里肯定有問題,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而高熾太陽穴突突直跳,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卻忽然听到宮門大開的聲音,不由得面面相覷︰「父皇已經回來了!」
「糟糕,」張昭華道︰「父皇遠征漠北凱旋而歸,滿朝文武一個不少地在出城迎候,唯獨監國太子迎駕來遲,問理由,還真的是喝酒喝出來的事情,父皇一定要大發雷霆了!」
「太子這次有失禮儀,」黃淮道︰「但此事可大可小,如果皇上那里心情好,沒有追究,那一切雲淡風輕了。」
「皇上將紀綱召去,」張昭華道︰「紀綱能不說太子的壞話嗎?皇上憋一肚子火氣,再看到太子不迎候,這不是正給了一個好機會讓借題發揮嗎?」
「左右父皇要挑毛病,」高熾倒是看得開︰「有沒有這事兒,都是要收拾我的。」
「那總不能像上次一樣,」張昭華怒道︰「把你關在靜室里,不給吃喝再一次吧!」
「再差也差不過了,」高熾反而安慰道︰「我也覺得奇怪了,父皇平日在南京的時候,總是風調雨順,一離開就災禍頻出,看來父皇就是大明的神,你們下次就這麼說,讓父皇不要出征漠北了,百姓負擔已經很重了,尤其是山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