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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李貞案(13)

薛均進入了驗尸房之中,下屬已經提前一步燒了蒼術、皂角,他也用麻油涂鼻,再含了一塊生姜,如此也還聞到了濃郁的尸臭味。

十余個仵作並驗尸官俱都神情嚴肅,往來查驗,當中為首的一個將薛均引過來,道︰「大人怎麼親自來了?」

「此案關系重大,本官不能不慎重,」薛均道︰「你們驗地如何?有什麼發現?」

這名驗尸官踟躕了好一會兒,才道︰「四具尸體,渾身多處致命傷,可以確定系刑訊而亡。」

薛均看他神色,怒道︰「你還有何隱瞞嗎?」

「大人,」這驗尸官皺起了眉頭來,道︰「大人請听我細說。」

他指著一具尸體道︰「陳放四五日,四具尸體口、鼻內汁流蛆出,遍身胖脹,口唇翻,皰胗起。如今是秋二月,尸首壞爛,面上、肚皮、兩脅、胸前各處皮膚肉色變動。大人請看,這些用刑的傷處皮肉變成了紅色,而這幾處青黑色,是打得很厲害的地方,已經貼到骨頭上,連蛆蟲都不能食之。」

尸體用水沖去蛆蟲穢污,又用醋澆在了上面,薛均俯身下去的時候,又被嗆得幾乎將嘴里的生姜吐了出來。

旁邊的仵作勸告道︰「大人切忌猛地張口閉口,會有穢氣沖入。」

「尸體皮肉多卷凸,有兩具,甚至腸髒已經露出。」驗尸官繼續道︰「驗看傷痕,可知道是用了什麼刑具。比如這一處,其痕兩頭尖小,乃是鐵鞭所刑。頭頂上,像用刀刃的這一處,並非刀刃,而是用鐵鑿和鐵錘,擊鑿過猛,深入二寸有余。」

驗尸官又指著尸體的腿部道︰「這踝骨碎了,是穿了擅木靴的原因。」

擅木靴也叫夾棒、腳棍、等是一種用木棍和繩索構成的夾壓腳踝的刑具。使用這種刑具往往使受刑者腿部受重傷,甚至夾碎踝骨,造成殘廢。不論是鐵鞭,還是鐵錘、腳棍,都是大理寺所有的刑具。

「除了踝骨,十二對肋骨全斷。」驗尸官道。

薛均鐵青著臉道︰「是抽肋嗎?」

抽肋也是刑部並大理寺的合法刑罰之一,就是將肋骨一根根斷掉,用以折磨犯人然而面前這幾個仵作並驗尸官露出了遲疑的神色,面面相覷顯然是有話要說。

「有何疑點?」薛均振奮起來。

「四個人幾乎都有抽肋,只有一具尸體的一根肋骨,似乎並不是用抽肋斷掉的。」驗尸官給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這一根肋骨的斷裂方法,不像是刑部並大理寺的用刑手段,而像是」

「像什麼?」薛均逼問道。

「像是錦衣衛的琵琶刑。」驗尸官道。

錦衣衛專門有一套獨屬的刑訊方法,比刑部和大理寺狠毒百倍,刑部大牢和錦衣衛的詔獄相比,那簡直就是天堂了。詔獄之內的刑法五毒俱全,殘酷到令人發指,而驗尸官提到的這個「琵琶刑」,專門就是針對肋骨的刑法,據說讓錦衣衛用這個方法斷肋,犯人會「汗下如水,死而復生,如是者兩三次」。

普通的斷肋,已經是非常疼痛了,但是錦衣衛斷肋,可以叫人死而復生幾次,可見慘毒。

薛均感到一陣暈眩,良久才道︰「你們可以確定嗎?確定是琵琶刑?」

驗尸官和仵作有的搖頭,有的點頭,見狀為首的驗尸官就道︰「錦衣衛這個琵琶刑,折斷的肋骨和普通的斷肋很是相像,但是骨頭會開縫。那一根骨頭,上面雖然有縫,但是這個縫隙,不能確定是以前的傷,還是因為刑訊造成的傷。我們只是將所有的疑點提出來,交給大人判斷。」

「不!本官要的不是模稜兩可的結論,要最最確定的論斷,」薛均道︰「本官要一個究竟是還是不是!」

從驗尸房走出來,薛均只感覺頭頂的天空烏沉沉地壓在了他的身上,讓他每一口氣,都呼吸困難。

錦衣衛參與其中可能嗎?為什麼?一個陳瑛還不夠,還要來一個紀綱?錦衣衛和都察院有了什麼樣犬牙交錯的黑幕?

薛均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了府衙,坐在了轎子之中他的手上,捏著一份有關公文信紙為何自燃的勘察結果,說是經過檢查,從紙張余燼中發現了白磷,還有一種特殊的草藥,其成分還未檢測出來,不過應該是助白磷燃燒之物,而且這信紙是毛邊,夾在書里不動就沒事,只要翻開書,從書中抽取出來,毛邊的紙就會摩擦書頁,屆時草藥助白磷燃燒起來,焚毀了重要證據。

他閉著眼楮冥思苦想,這種方法像極了江湖術法,許多江湖草莽招搖撞騙用的東西,大抵就是如此。而眾所周知的是,紀綱的錦衣衛里,蓄養了許多江湖亡命,這些人受到紀大都督的招撫,搖身一變就成了錦衣衛的校尉差官,弄得錦衣衛上下是烏煙瘴氣蝦蟹橫行。

而其實今日案子牽扯出錦衣衛,他雖然吃驚,但是也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因為這似乎可以說通他之前的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陳瑛為什麼要冒這樣大的風險,殺掉四個無足輕重的人?

說是無足輕重,因為案子早在湯宗審訊的時候,幾乎已經審問明白,李貞受皂隸葉轉的賄賂,被與之有私怨的御史覃珩、袁綱彈劾下獄,人犯全都招供,疑點俱都大白,已經就可以結案了,這和陳瑛一點都不沾邊,陳瑛為什麼在最後關頭,忽然要派人將李貞幾個殺掉呢?

薛均覺得,陳瑛要殺,也該殺獄中的覃珩、袁綱兩個,因為這兩個是他的手下,知道他許多事情,若說是害怕湯宗用刑,從這兩個人的口中審出一些不利于他的東西來,陳瑛下手將這二人殺掉,是有邏輯的;但是殺掉李貞幾個,薛均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難道就是之前他一直認為的,當然他在沒法解釋這個疑問的時候,自己下了一個推斷因為陳瑛膽子真的太大了,他要和太子掰腕子,要和諸臣斗法,要告訴所有人,皇帝是他的靠山,他不懼怕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才膽大包天、囂張至極、肆無忌憚地派人殺了人犯,是想給所有人一個震顫,一個威嚇。

只要這個人是我想要殺的,就是太子要保,也保不住!

當時他覺得陳瑛是有這麼囂張的,但是現在他在知道了錦衣衛摻和其中,就發現自己也許走了一條錯路,或者鑽了一個牛角尖,這案子背後最深的黑幕,其實在錦衣衛這里。

他不自覺地捏住了手上薄如蟬翼的紙張,然而轎子很突兀地頓了一下,晃得他差點踫到了頭。他剛要說話,車簾卻忽然被掀起來,露出了一張薛均此時最意外見到的臉︰「薛大人,你的轎夫,可有些欠教啊!」

「紀大人,」薛均死死盯著他︰「有何指教?」

紀綱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來︰「我哪兒有什麼指教,怎麼著,看您這是要去宮里?」他似有似無地瞥了一眼薛均手上的紙張,道︰「看來這李貞的案子是有了什麼進展了,唉,不是我說您,釘帽大小的案子,居然能拖拉這麼長的時間,還沒有個結果怪道皇上冷著應天府和大理寺,您這案子要是交在我手上,早就破嘍!」

薛均並不理會這挑釁︰「大人若是無事,本官就先走一步了。」

他的轎子緩緩升起,車簾放下來,也就沒人看到他那一雙噴射著怒火的眼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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