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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判詞

嚴蕊是宋朝台州的一名營妓,色藝冠絕一時。所謂營妓,即是官妓。既是官妓,自然負責陪酒,台州知府唐仲友與嚴蕊相熟,于是經常在酒宴上叫嚴蕊作陪,嚴蕊聲名漸大,不料卻禍從天降。原來,唐仲友與朱熹不合,二人存在學術分歧,並由此而升級為官場上的派系之爭。所以當朱熹任浙東常平使,巡行台州時,就著手搜羅唐仲友的罪證,上書彈劾,因為听聞人們說唐仲友與嚴蕊交往,關系曖昧,于是便從嚴蕊下手,抓她入獄,企圖從她那打開突破口,找到唐仲友個人作風敗壞的罪證。

嚴蕊被關押了兩個多月,遭受頻繁的嚴刑拷打,「兩月之間,一再杖,幾死」,在嚴酷的刑訊中嚴蕊寧死不從,並道︰「身為賤妓……豈可妄言以污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此事朝野議論,震動宋孝宗。後朱熹改官,岳霖任提點刑獄,才釋放嚴蕊。

所以張昭華讓湘官轉述給呂震听的「舍人不會人深意,剛道泉台不去隨」就是關盼盼諷刺白居易的一句詩,而「賤質何妨輕一死,豈承浪語污君子」也是後人憐憫和贊嘆嚴蕊所做的詩句。

張昭華也不指望呂震能夠明白她所想的,高高在上的道學家表現得如低賤小人,而低微的妓女則表現得氣節高尚她只希望這個人知道愛惜羽毛,畢竟把自己和一個妓女放在一處,贏了輸了都沒面子。

果然呂震就皺了眉頭,心下似乎也開始計較起來。他這樣躊躇的時間里,卻看到張昭華面色沉下來,似乎很是不悅的樣子這讓他心里忽然一跳。

無怪他心跳,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朝廷曾派了人到北平來,奉旨給燕王講述諸王罪惡,這個使者是一位年輕的國子監監生,據說回去之後上奏參劾燕王世子妃僭越,具體奏章不知道是彈劾了哪些事兒,但是皇上見了之後大發雷霆,不僅杖責了這名監生八十杖,而且還剝奪監生身份,趕出國子監,要不是太孫攔著,甚至還會降下更重的刑罰。

他對面這個世子妃究竟有何本事,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其實原先听過一點點風聲,說當初給皇孫們選妃的時候,皇上曾經中意一個秀女,然而太孫敬謝不敏,皇上就將這女子配給了燕王世子,這是流言還是確有其事,一直沒有定論,然而他把這兩件事聯想起來的時候,就忽然覺得也許皇上的確是看中了這個女子,也就是如今的燕王府世子妃。

他就沉吟道︰「聞你長于詞翰,你若能把自家心事,七步之內做成一詞訴我,我自有主意。」

這就是效仿岳霖詢問嚴蕊了,當年嚴蕊被問歸宿,當場作了一首《卜算子》,讓岳霖深為感嘆,批了從良牒,放她從良去了。如今呂震的意思是,若此女也能七步成詩,才情如嚴蕊一般,他也不是不能成人之美。

然而這女子在方才差一點就觸死的驚恐傷心之下,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嘴里咿咿呀呀說了兩句,似乎想找紙筆寫下來,然而這個時候哪里去找紙筆呢,呂震也搖了搖頭嘆氣,似乎不想再費口舌了。

張昭華就又叫湘官過來,取下她腰上的一把小小的折扇來,這是路上買來的孩童的玩物,畢竟這個時候天也不熱,哪里扇地風去她把這扇子取下來,又在湘官耳邊說了四句,讓她去了。

那呂震看湘官又走過來,心中叫苦不迭,然而湘官這回不僅帶了話來,而且還遞給他一把不足巴掌大的折扇,道︰「我家夫人說,口不能言,她能帶答,你們且听好了。」

「昔日章台舞細腰,任君攀折女敕枝條。從今寫入丹青里,不許東風再動搖。」

原來的我是章台上的柳樹,任人采擷枝條;如今的我是丹青墨筆畫出來的柳樹,再沒有東風可以動搖我了。

呂震打開這一把小小的折扇,只見扇面上一株女敕綠的柳樹靜靜地伸展著枝條。

跪在階前的女子就不由得大慟,一時間淚如雨下,悲聲涕泣起來。

呂震殊為動容,唏噓不已,再看階下幾個學生,似乎也微微垂下了頭。

呂震就忽然道︰「既然有貴人助你,而你從良之意亦決矣。此是好事,我當為你做主。取筆來」他這一說,便有僧人匆匆進了禪房取來筆墨紙張,呂震不假思索,援筆立就,寫下判詞,詞曰

禮以義起,相悅為婚,婦人貞吉,從一而終也。花下相逢,已有終身之約;中道不棄,終圓偕老之心。情極而緣生,終不悔千日逢災厄;義盡而緣滿,真可謂佳人意自堅。人間最切是深情,既出至誠,論律文亦無其禁。以愛及愛,你二人自作冰人;非親是親,我御史權為月老。宜從先約,可斷後婚。

念誦出來,眾人無不歡喜,就算是原先鬧事的府學生,雖然還是有不滿意的神色,但是看呂震詞氣粹然,倒也佩服這一篇判詞筆下生花字字珠璣。

張昭華遠遠听了,不由得稱嘆道︰「果然一篇好詞!」

那女子和懷抱她的男子就感激涕零叩頭不已,然而呂震將判詞交與他們,將折扇收入袖中,指了指張昭華方向道︰「勿要謝我,爾等的貴人在那里。」

這幫學生就問道︰「敢問大人,這位夫人是何人氏?」

呂震微笑道︰「這就不是你們該問的了,今日唐突了貴人家眷,汝等自當避忌,不可再孟浪了。」

這幫學生可以對賤籍的樂伎不假辭色,但是對正兒八經的貴婦人就不能也不敢唐突了,要不然真成了浮浪子弟。一群人聞言似乎都若有所思,便對著張昭華的方向作揖了一禮。

張昭華就自己回到了靜室中,準備休息一會兒就回王府去。沒想到不一會兒方才她見到的這一對落難男女就雙雙過來拜謝她了。

「謝恩人成全!」這女子道︰「謝恩人活命之恩!」

張昭華讓他們起來,問了他們的名姓,男的名叫施進卿,是個江南地方的商人;女的叫蘇宦娘,是北平教坊司下的樂伎。她便問道︰「方才呂僉事給你們的判詞,拿到官府去,是可以直接辦理落籍事宜嗎?」

「有呂大人這一篇判詞,」施進卿道︰「通判應當不會阻攔了,我二人能得生聚,都仰賴夫人的恩德!」

張昭華點點頭,道︰「不是我的恩德,是你們情比金堅,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施進卿請教張昭華姓名,說日後定當圖報,張昭華就搖頭道︰「不用圖報,我原以為關盼盼、嚴蕊乃是前朝故事,沒想到今日能親見,你二人聚合,當知情歷艱辛、好事多磨之意。」

「宦娘,你讀過書,」張昭華道︰「為我一誦嚴蕊《卜算子》。」

蘇宦娘就微聲唱道︰「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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