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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芳華易逝【二合一】

顧以丹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嘆了一口氣,「想不到我臨終之前,最想見的人,竟然是你。」

姜元羲一身素雅的衣裙,看著顧以丹透著蒼白的臉色,皺著眉頭,「我讓御醫來給你瞧瞧。」

「不用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是扁鵲在世,都救不回我了。」

顧以丹搖頭,心中卻在感慨,眼前這個女子已經為一國之主了,來見她的時候,只著常服,與她說話,也只用「我」這種平等的稱謂。

「知道嗎,在我看來,在這個世界上,芸芸女子之中,只有你和我,是跳出了這個囚籠。」

顧以丹先是用手點了點姜元羲,又指了指自己,「只有你和我,看到的不是後院之中那小小的四方天地;只有你和我,不會跟那些女子一樣,為了一個男人的寵愛,斗得你死我活;只有你和我,看到的是外面廣闊的天地。」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才是同一類人。」顧以丹微微揚了揚下巴,驕傲的說道。

姜元羲含笑頷首,「是,只有你和我,跳出了這個囚籠。」

見姜元羲認可她的話,顧以丹談興更甚。

她冷笑一聲,「那些只會在後院之中爭風吃醋的蠢貨,總以為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一樣。

她們的眼皮子太淺,她們的心太小,她們看到的地方也太窄,她們還妄自菲薄,所以她們只能像兔宛絲一樣,依附著男人而活。

可她們都錯了!」

顧以丹直視著姜元羲的雙眸,又重重的再一次說道︰「她們都錯了!」

「自己先低看了自己,那就不要怪別人也看低了你。她們依附男人而活,以男人的喜樂為喜樂,在那一方小小的後院之中,丟失了自己的靈魂。」

顧以丹面上帶著譏諷,毫不留情的怒罵,「女子到底哪里比不上男子?何故要如此貶低自己?

論起相夫教子,男人能做得比女人還好?論起針黹繡工,男人能比女人厲害?

再不濟,還有一件事,男人永遠都比不過女人的,女人能生孩子,男人會生嗎?要不是有女人在,這世界上的人類都要滅絕了。」

顧以丹胸口微微起伏,可見是帶著怒氣的,這番話說完之後,她頓了頓,又自嘲一聲,

「我用女人能生孩子這件事來做比較,其實也說明了我自己也覺得女人的作用更多的是生兒育女,是我錯了。」

「但我始終覺得,女子不該妄自菲薄,女子本身就可以頂一片天的!」

顧以丹微微提高了自己的聲音,「這個世界上離了誰不能活呢?人生而平等,男人可以對女人挑三揀四,為何女人就不能?

難道遇上的男人是個渣渣,不趁早扔了,還要將自己下半輩子搭進去嗎?」

這番話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是對父系地位的挑釁,要是傳了出去,顧以丹得被士大夫們罵死!

就是如今,在這個屋子里偏角候著的史官,也被這番話震撼了。

顧以丹看了一眼正在奮筆疾書的史官,卻沒有後悔自己說出這番話。

這些話藏在她心底很久很久了,久到她都差點忘記了,她來自何方,她曾經接受過的教育。

今日這番話,當真是不吐為快。

「是,我也覺得,你說得真是對極了!」

姜元羲輕輕拍著手掌,贊嘆的附和著,眼神欣賞的看著顧以丹,對她這番言論表示了極大的認同。

史官和阿方腰微微躬了躬。

「哈哈哈」

顧以丹低笑出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若說有人能認可我、能贊同我,唯有你一人。」

低聲笑罷,顧以丹再一次看了一眼史官,又看著姜元羲,「你說,我日後會不會名留青史?」

她又加了一句︰「是單獨列傳的那種。」

不等姜元羲回答,她伸出自己手掌,五指張開,一根手指收起來,「我制造了香皂,讓人能輕易的將自己身上攜帶的大部分髒東西洗去。」

又收回來的第二根手指,「我開創了義務教育,普及了年八歲之下的幼童學識,為將來教育事業埋下了火種。」

第三根手指,「我提出了科舉,給天下寒門士子一個至少相對公平的壞境,只要他們勤勉讀書,都有機會參與朝堂政事。」

第四根手指,「我還提出了三書六部的官制,讓皇權能緊緊的握在君主手中。」

第五根手指,「我還開創了商律,讓商賈不能再與民爭利,讓國家稅賦又多了一項穩定的財源。」

顧以丹微微握了握拳頭,歪了歪頭,「有這麼多的創舉在,應該能名留青史了吧?」

姜元羲輕聲笑了笑,「你還漏了一項,你可是被人尊稱為天下第一才女的,單單是你的詩才,就足以名留青史了。」

顧以丹嗤笑一聲,擺擺手,「可別往我臉上貼金了,以前是我為了要借此出名,才盜用了別人的詩詞,我自己連毛筆字都寫不好,又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詩才?」

當初她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總想著要干一番大事業,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又想著既然自己背靠煌煌五千年的文明,為何有捷徑不走?

後來時間越長,越是成長,才明白一個道理,只有建立在自己學識之下的高樓,才能一直佇立,若是借用別人的,終歸有一天會轟然坍塌。

到了今天,人之將死,她早就不怕這件事的真相披露出來了。

就算有史官在場也不怕,甚至可以說,她就是專門說給史官听的。

那些大作,很應該將本來的名譽回歸給它原本的主人。

顧以丹見姜元羲臉上沒有驚訝之色,自嘲一笑,「看吧,你也早就看出來了。」

顧以丹托著腮,看著窗外,羨慕的道︰「真是羨慕你這家伙啊,征戰天下,走遍了這個世界不少的地方,我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姜元羲搖搖頭,「外面沒什麼好看的,山河在短短的三十幾年里,遭受了兩次戰亂,存留下來的都破敗了。」

顧以丹嘆息一聲,聲音中帶著向往,「你不懂,無論山河有多破敗,外面都有著自由的氣息。」

姜元羲心中一震,眼神復雜的看著顧以丹的側臉,也微微嘆息了一聲。

顧以丹回過頭來,看著姜元羲,眸子里帶著一種如夢似幻,「你見過早上還在家里吃用著早膳,到了傍晚的時候,就能去幾千里之外的海邊玩耍嗎?」

姜元羲知道這個時候不需要她的回答,無論顧以丹有什麼來歷,都不重要了,她無法對一個將死之人如此苛待。

「真想跟以前一樣,背著一個包包就到處去玩啊,見識高山的雄偉、領略山河的壯麗,在沙灘海邊上曬日光浴。」

這一句話,顧以丹低聲喃喃,屋子里的史官和侍女都沒有听到。

姜元羲听到了,卻一言不發。

顧以丹怔忪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她看著姜元羲,幸災樂禍的說道︰「如今我快要解月兌了,你卻要從此被關在四方天地里,被囚籠束縛著。」

姜元羲挑了挑眉,「跳出了囚籠里的人,誰會蠢到自己再跳進去呢?」

「你這家伙」

顧以丹心緒復雜的看著一臉淡然的姜元羲,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最後定格為笑意,

「你這家伙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為何會輸給你,如今終于明白了,原來是我不夠你豁達。」

權勢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迷醉的毒癮,一旦沾染上,就無法舍棄,所以天下諸公汲汲而營。

為何天下會群雄逐鹿,不就是誰都想做那個繼往開來、開創萬世基業的開國之君嗎?

結果眼前這個家伙,竟然說不想被皇宮那個四方天地束縛,這是要準備將帝位禪讓?

「那些曾經與你為敵的人,要是知道你是這麼個想法,恐怕會氣得吐血吧?他們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你卻隨便將之舍棄。」

顧以丹雙掌輕拍,低聲輕笑。

或許是笑得太暢快,她輕咳幾聲,臉上的蒼白又多了幾分。

「我真是羨慕你這家伙啊,有那麼一群愛你護你,連你登基都支持的族人,不像我。」

顧以丹臉上露出了一種譏笑,是對自己的、更是對顧家人的,「當年年少,我知道我揚名之後,族人多有羨慕嫉妒,可卻想不到他們會暗中對我下手,如今這身子破敗,他們居功甚偉。

也怪我斷了別人的財路,否則顧家那群人可不敢對我下黑手。阿裕一開始就提醒了我,我弄出個三省六部制,改了九卿制,又結合科舉選官,把很多世家都得罪了,但我當時太過自信,也就沒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果然,那些世家沒讓我再有機會看著這個王朝繁榮昌盛下去。

我一直以為顧家對我至少還有那麼點香火情,卻想不到,偏偏就是我親娘找來的穩婆在我生產之時暗中朝我下毒手。

我不懂生產之道,阿裕的親娘又早死,阿裕擔心我生產之事,覺得還是要找個長輩來看著點穩妥,哪能想到就這樣引狼入室呢?幸好我兒平安無事。」

說罷,顧以丹眸色溫柔的看著躺在她身邊的小人兒。

姜元羲心口微痛,語氣帶著寒意,「不關你事,是我的錯,那些人不敢對我下手,就把氣發泄在你身上。」

她看著姜元羲,眼神復雜,末了輕輕搖頭,「我是阿裕的夫人,若顧家人不暗中下黑手,世家也不敢明目張膽對付我,說到底,還是顧家人不把我當家人看待。如果當年我有一群跟你族人一樣的家人,我還會不會輸給你呢?」

顧以丹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還是會的,因為我身邊無法跟你一樣,聚集起那些能臣。」

姜元羲不知該說什麼,成王敗寇,她並不想在顧以丹面前炫耀,這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顧以丹又掩嘴咳了幾聲,咳得臉上都泛起了血色。

姜元羲卻心焦起來,她知道這是不好的預兆了。

「師尊,您可有法子救她?」

姜元羲用意念問道。

「不能。」

回答她的,是黑衣老者依然漠然的兩個字。

姜元羲又有一種挫敗感,當初她沒在越華容跟前,所以她救不回來他,難道現在她還是要看著顧以丹死去嗎?

「那你教我,我該如何救她?用我體內的力量,可以嗎?」姜元羲又問道。

「你體內的能量,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別亂想了。人都有自己的命途,你改變不了他人的命運。」

其實黑衣老者說的不全是實話,如果他肯指導姜元羲,至少姜元羲是可以讓顧以丹續命二十年的。

可他為什麼要呢?

真的這樣做的話,在這個下界,姜元羲要承受莫大的因果代價,為了一個將死之人,他不會放任自己的徒弟受到傷害。

「真的沒辦法了嗎?」姜元羲喃喃。

「你何以要救她?要知道她以前對你可不是這般友好的,她數次想要你死。」

黑衣老者突然想不明白徒弟的想法。

「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和我跳出了這個囚籠,只有她能懂我,哪怕她一開始目的不純、動機不純。」

在這個世界上,能遇到一個懂自己的人,太難了,哪怕這個人曾經是她的敵人。

「你是說她那些見識?那是你被這個下界所困住,要是走出這個世界,你會見到諸多見識多廣、眼光高遠的奇女子。」

黑衣老者不屑的說道。

「但那些人都不是她了。」

姜元羲又重復了一次,「那些人都不是她了,那是不同的。」

黑衣老者感受到徒弟的傷感,默了默,突然開口道,「你無法給她逆天改命,但你可以在她死之時的那一刻,用你體內的能量,為她保駕護航,至少下次投胎,她不會跟這次一樣,悲慘離世了。」

這話終于讓姜元羲略微振奮起來。

顧以丹卻沒有再理會姜元羲了,她吃力的抱起睡在她身邊的小男孩,將他摟在自己懷里,輕輕的吻了吻他的臉蛋,眼神眷戀的看著他。

「對不起,是阿娘不好,將你帶來這個世界,卻沒能看著你長大,不能為你保駕護航讓你長大成人了,你不要怪阿娘,若有來世,阿娘一定會好好陪你一起長大,看你娶妻生子,看你孫兒環繞膝下。」

顧以丹又吻了吻,似乎是她懷里的小人兒感受到了一種離別,身子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她。她慈愛的掏出一個小玉瓶放在襁褓里頭,這是她留給孩子最後一樣禮物。

看著兒子,她眸色漸漸從溫柔變得凌厲,抬起頭直視姜元羲,「陛下,用我的所有功勞,能否求您一個要求?我想顧家死!我不想他們日後再佔著長輩親戚的身份害我的孩子。」

姜元羲默了默,終是開口道︰「你放心,殺人者死,沒人能逃得過這條律法。」

顧以丹聞言放下心,雖姜元羲沒有答應讓顧家人死,但這話也代表了害死她的人也得不了好。

顧以丹靠著床榻,抱著孩子,側頭看著窗外,嘴里輕輕的呢喃,

「我這一生,從籍籍無名,到名震天下,輝煌過、榮華富貴過、也落魄過,更能在青史上、在這個世界里,留下自己來過的印記,短短的一生能如此多姿多彩,值了。」

「爸爸、媽媽,囡囡很累了,囡囡很想你們,很想很想你們啊」

一代奇女子顧以丹,慢慢閉上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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