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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鳳凰台上憶吹簫6

裊裊不會鳧水,自打落入蓮塘,便似掉進一片深淵。

一切黑暗向她涌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恍然間,她感到四周熊熊的火光,聞見此起彼伏的兵戈之聲。

不待反應,四下霎時變作一片艷紅。

紅紗紅帳,紅燭搖曳。

隱約的,還有人含上她的耳垂。那唇溫溫熱,軟綿綿,直教人心下生癢。

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不住地喚她。

「蓼蓼,蓼蓼……」

她想跟著那聲音去,只是自己被壓在水底,動彈不得。

她拼力掙扎,周身又涌來刺骨的寒涼。

「釀哥哥救我!」

忽一聲高喚,她猛地睜眼。

柔軟的床、掩映的燈、輕綃的帷幔……

還有……完顏宗廷……

他靠在床頭,閉目養神。那樣子疲憊又安靜,讓人忘了方才他還似一頭野獸!

她不由得向內縮了縮。

聞得女子的聲音,完顏宗廷一瞬蹙眉,緩緩睜開眼。

只見女子緊張地縮在一角,神情中滿是防備。

他靠在床頭,自嘲一笑︰

「放心,我不踫你。」

女子對上他的眼神,卻依舊不敢放松警惕。

「你適才說夢話了,說的什麼?」他問,只是規矩坐著,並不靠近。

女子搖搖頭︰

「說了麼?沒說吧。」

她怯怯的,抓緊了錦絲被。

完顏宗廷沉下眼神,她方才分明含了陳釀!

「你夢見誰了?」他問。

「一片湖,我落水了,然後怕,然後叫。再後來,我就醒了。」她一五一十地回答,並不像有所隱瞞。

莫不是,她真忘了自己的夢話?

她試探著看了看完顏宗廷,咬唇道︰

「我知道,我是你的側妃。只是我什麼也記不起,沒來由地怕。但……」

她頓了頓︰

「但不論如何,王爺都不該對我用強!」

完顏宗廷一愣,忽覺好笑。

他堂堂大金九王爺,輪得到她說該不該麼?

如今,她不過是一位側妃!或者,一介俘虜!有甚資格同說他該不該?還當自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謝七娘麼!

完顏宗廷心頭窩火,可一看見她,卻又發不出。

他只道︰

「抱歉,嚇著你了。」

說罷,他起身便走。

行了幾步,卻又頓住。他半轉過身,囑咐道︰

「早些睡吧,蓮塘水涼,記得吃驅寒的藥。」

行出她的屋子,完顏宗廷方舒了口氣。

看樣子,她依舊不曾記起從前之事。否則,依她的性子,早鬧起來了。

而那句夢話,似乎只是無意識的一句,連她自己也不知說過!

可听上去,仍然刺耳得很。

陳釀!

這個名字,還真是揮之不去!

但完顏宗廷記得,陳釀欠他個人情。當年為救謝七娘,陳釀親口應下的。

看來,是時候讓他還了。

他若還不起,師債徒償,那便讓她還!

明月依舊高懸,完顏宗廷負手行遠,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

見完顏宗廷走了,七娘才安心起身。

方才墜湖,原來她沒死。

又一次沒死。

該說福大命大麼?命是挺大,福卻說不好了。

七娘緊抱雙膝,握緊了拳頭。腦中的事很多,卻也條理清晰。她一件一件地梳理,一切似乎都串聯起來了。

「側妃醒了!」只見玉戈笑吟吟地奔進來。

她披了簡單的衣衫,又長又粗的發辮垂在胸前。

自從對完顏宗廷起疑,這個丫頭也越發顯得不順眼。

她是完顏宗廷的人,更是金人!

玉戈捧著藥,冒著騰騰熱氣。

這個場景,七娘再熟悉不過。連日來,每日都要見幾次。

「側妃,這是王爺囑咐的驅寒藥。玉戈笑道,「他已吃過了,側妃快吃了歇下吧!」

等等!

完顏宗廷也吃?

「王爺也病了?」她問。

玉戈低頭憋笑︰

「側妃還說呢!還不是為了救你,王爺親自下水撈的。」

玉戈面色忽而發紅,又笑道︰

「也不知側妃與王爺在船上怎樣鬧,竟落水里去了!」

七娘瞥她一眼,沉下了神情,只道︰

「他救的我?不是侍從?」

玉戈道︰

「你們泛舟至湖心,哪來個侍從?自然是王爺救的!側妃,玉戈瞧著,王爺是把你放心尖上了!」

七娘心頭冷笑。

真放在心上,又如何會對她作出那樣的事?

不過,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都不是七娘在意的。

「你把藥放下吧。」七娘道,「我過會子吃了便睡。」

玉戈打了個呵欠,折騰了大半夜,也著實困得厲害。

「那側妃記得吃啊!」

說罷,她遂行禮而去。

七娘仰起頭,垂著眸子看那盞藥。

如今,她哪里敢喝呢?

她隨意尋了個盆栽,只將湯藥盡數倒掉。

一時間,只覺一股瑟瑟寒意透骨而來。分明是夏日,卻又抖什麼呢?

方才夢中的畫面在腦中閃過,似皮影一般,卻又真實得可怕。

她雙手環抱,不住踱步,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越想平靜,就越是急躁。

汴京……

江寧……

揚州……

她心頭的酸楚不住向上涌,積在眼角,盈了滿滿一汪眼淚。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痛苦,一點一點地回來,沖得七娘不知所措。

還有最可怕的靖康元年,也回來了。

她顫抖地越發厲害,雙手緊緊抱住頭,又不敢叫出聲。

滿腔的哀楚酸澀,只得硬生生地逼回。

那一夜,她撲在軟枕上,眼淚簌簌而落,枕頭已濕了大半。

但這夜的哭,是孤零零的,無人相伴的。

沒有人抹了她的眼淚,再對她說一句「無妨」。

她什麼也沒有了!

這一回,是真的一無所有。被困在此處,失去得干干淨淨。

可釀哥哥說過,永遠不會丟下她不管。

但你在何處呢?

七娘攤開手掌,按上自己的心口。在此處,他親手寫了個「釀」字。

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

腦中一個聲音忽在盤旋。

「你還有你自己。」

這是他說過的話,當年在江寧,他一字一字說的!

七娘深吸一口氣。我是有我自己,可我也想有你……

………………………………………………

臨安城中,一派歌舞升平。

西湖邊排排花船,傳來絲竹之聲,伴著南戲的吟哦,終日不絕。直把杭州作汴州!

陳釀跨進一家點心鋪子,此處亦熱鬧得緊。臨安人似乎頗喜甜食,稍晚一步,便買不著了。

掌櫃見著陳釀,忙笑吟吟地迎上來︰

「陳先生,又來買藕粉桂花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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