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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望江東4

七娘正氣在頭上,哪里顧得這許多?

她一把拉起環月,帶上三個丫頭,頭也不回地回房了。

見著七娘的背影漸行漸遠,朱夫人長長嘆了口氣。

周嬤嬤扶上她,愁道︰

「大夫人這是何必呢?」

朱夫人只朝她擺擺手,弱聲道︰

「快!你快跟去看看,幾個小丫頭不穩重,你多盯著些。」

周嬤嬤一怔,匆匆行過一禮,便忙追著七娘而去。

她這才松了半口氣。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母女,朱夫人再生氣,又哪能真不管七娘呢?

待周嬤嬤去後,朱夫人遣了眾人,只獨自坐在案頭。

她長長舒出一口氣,對于自己的安排,似乎也很是安心。

謝府這頭鬧得不可開交,可黃州那處,雖平靜和氣,卻自有一番淒清之態。

初入黃州時,王家的船途經赤壁。

那時恰是春日,逢著漲水。江水連連卷起,不住地拍打著赤壁。三國舊地,一片蕭索蒼涼,正是大江東去浪淘盡。

從前,蘇東坡亦是被貶黃州,情景感懷之處,倒與王家無異。他曾作下詞賦幾章,若擱在過去,紹玉只道拈酸矯情。現今讀來,才覺出其間意味。

自那以後,紹玉除了種花作文,閑來無事,也總愛獨乘一舟,往赤壁游覽。

這日,他雇了方小舟,背卻父母家人,自往赤壁去。

小舟隨波晃蕩,與從前在汴京常乘的游船不同。

游船平穩,飲酒作樂自是極好的去處,可難免淡了游湖意趣。從前紹玉總想,偏要搖曳不平的才好,奇絕妙處,斷非游船可比。

只是,來黃州的時日長了,難免遇著風大的時候。波濤翻涌,小舟將行不穩,人在舟中歪歪倒倒,可謂驚險至極。

到這等境地,紹玉方才明白,有游船時,小舟是意趣;如今乘不上游船,座下這方小舟,便成了無可奈何。

他且上舟去,只見身披半舊薄綢長衫,衣擺曳地,繩絛松松系在腰間。

紹玉自來玉容清朗,發髻亦規整梳了,雖無紫金冠兒,卻依舊見出十分雅貴。他盤坐在船頭,背靠船艙,一腿屈起,手臂只閑散地搭在膝上。

現已入夏了,水漲船高,江水蕩然洶洶。漂泊無依之感,倒比往日更甚。

舟中除了老艄公,還有一煨酒小童,是艄公的孫子。他約莫十來歲的年紀,膚色黝黑,身著粗麻短衣,袖子與褲腿皆卷起半截。紹玉看他時,他亦對著紹玉咧嘴一笑。

初來黃州時,紹玉直直地看不慣。若在汴京,王家的粗使下人都比這文雅些!

可時日一長,雇舟的回數多了,他與這小童也漸漸熟絡起來。遇上心緒好的時候,紹玉也能玩笑打趣幾句。只道黃州偏遠,人情質樸,也就不再計較文不文雅之事了。

紹玉倚在船頭,看了眼小童煨酒,又望向奔流的江水,嘴里喃喃念道︰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

這正是蘇東坡《前赤壁賦》的句子。

小童聞著,遞了盞濁酒上來,笑道︰

「小郎君是讀書人,說些話來,我總是听不懂。」

紹玉接過濁酒,自飲起來。從前吃酒,多是要篩一回的,眼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小童見他不說話,心下好奇,追著問︰

「小郎君適才說的,是何意呢?也說來叫我長長見識!」

紹玉笑了笑。這個小童,機靈熱情,什麼都好,就是話多,問起事來沒個完。

他望著江面,方道︰

「該過去的過不去,該忘卻的忘不了。」

小童一時有些懊惱,只撓著頭,蹙眉道︰

「怎麼小郎君一解,反倒更不懂了?」

紹玉見他模樣,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著搖櫓的艄公,亦跟著發笑。

那艄公又向紹玉道︰

「小郎君適才念的,可是東坡居士的《前赤壁賦》?」

紹玉一愣,不由得多打量那艄公幾眼。

他不敢怠慢,只抱拳道︰

「老先生是讀書人?」

艄公笑起來,蒼白的胡須亦跟著顫,只道︰

「哪是什麼讀書人?從前東坡先生游覽赤壁,亦是我搖的櫓啊!那篇《前赤壁賦》,正是在此舟上作的。」

艄公放慢搖櫓的速度,一時回想起那夜。

他指向小童,接著道︰

「那一年,我也就是他這個年紀!東坡先生與友人飲酒賦詩,許是吃醉了酒,不覺將這篇《前赤壁賦》念了許多回。我那時順耳听來,也就記下了。不想一記,就是這麼多年。」

他嘆一口氣,接著道︰

「如今,他人也不在了。我連年在這赤壁來回,往來渡客,念的皆是他的詩文,不得不為之感慨啊!」

艄公說罷,滿是皺紋的臉上,倒見不出悲喜。大抵年歲大了,做的又是渡人的生意,迎來送往,什麼樣的人也都見過,什麼樣的事也都經歷過。

听他言語,紹玉心中一番感慨,油然而生。他遂起身,朝那艄公作了一揖。

艄公一時不知所措,一手扶著櫓,一手要去扶紹玉。

紹玉恭敬道︰

「老先生原是渡過東坡先生的,晚輩眼拙,失敬失敬。」

若是從前,紹玉豈會為這樣的事心緒難平?那是陳釀那書呆子能干出來的!

可偏偏,二人皆是被貶至此。所謂同病相憐,大抵是這般境況。

紹玉常來雇舟,艄公還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艄公遂連連擺手,只道不敢當。

「小郎君言重了!」艄公道,「不過是個謀生的活計,從前渡他,如今渡你,又有何不同?」

是啊,又有何不同?在艄公眼中,俱是過客罷了!

似這等千古風流人物,如今周郎何在?東坡何在?

前人如是,又何況乎自己?

思及此處,紹玉一時釋然,前些日子的愁苦,也只付之一笑。

他又緩緩坐下,靠上船艙。手邊一把杜鵑,是他自家中帶來,以做佐酒裝點。誠如他信中所言,艷紅似血,盈盈可愛。

他轉頭看向那把杜鵑,徒然嘆了口氣。縱使釋然,有些東西,卻依舊不能輕易放下的。

忽而,他只覺面上撲了兩滴水,不提防間,已撲了滿臉。

紹玉驀地抬頭,原是落雨了。

煨酒的小童倒也伶俐,忙自船艙抓了兩件簑衣,一件給了艄公,一件給了紹玉,一面又護著紹玉往船艙去。

遇著這樣的天氣,也不得不敗興而歸了。一時又有風起,小舟晃得比往日厲害,紹玉只覺頭暈。

艄公忙著搖櫓靠岸,一面道︰

「小郎君,可坐穩了!孫子,照看好小郎君啊!」

小童見慣了江上風浪,倒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見紹玉面色緊張,他方打岔道︰

「小郎君,听聞你是從汴京來的?汴京是帝都,听聞可熱鬧了,你與我說一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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