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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雨霖鈴2

正見三人進來,前面兩位錦衣少女,後面跟著王紹玉。方才說話的,那樣風流伶俐,自然是朱二娘子鳳英。

她進屋又笑道︰

「在門邊遇上了王三郎與王小妹妹,听見七娘說我壞話呢!我姐姐過會子進宮去,就不來了,說代問兄弟姊妹們好!」

她姐姐朱璉與太子的親事才定下,想是皇後有詔,往宮中多走動也是常事。

朱鳳英四下瞧了瞧,直坐在許道萍身旁。因念著她的病,又見她衣飾寡淡,遂問︰

「這樣的天氣,你竟也來了。可是大好了麼?」

「勞你念著。」許道萍微笑道,「此處最近,料是不礙事的。」

王紹玉慣來的,只他身旁的小女孩卻不常見著。她穿了件秋香色交領羅衫,系條鵝黃絲裙,小腳裹得精致。又看她面若滿月,眼似烏珠,身形微微發胖,笑起來倒與王紹玉有幾分相似。

七娘一瞬驚喜,忙起身拉著她︰

「可不是王小妹妹麼!多年不見,一下子倒認不得了。」

眾人遂向那位「王小妹妹」圍過來,拉著她左右打量。她慣愛笑的,姐妹們都喜歡得不得了。王紹玉心道,這個妹妹一向討人喜歡,倒也不怕生。

他遂向眾人道︰

「這是我三叔家的小妹妹,單名一個‘’字。三年前隨她父親去任上,如今三叔遷至汴京,她也一同回來了。方才听說來謝七姐姐這里,巴巴的要跟來。」

「我正盼著她呢!」七娘笑道。

王紹玉起身招她至身旁︰

「妹,來!」

她听話地過去,紹玉又帶她一一認了眾人。她年紀雖是最小,卻聰慧機靈,一雙圓眼透著敏銳的可愛。王挨個記著眾人,竟沒喚錯過。

七娘與她許久未見,拉她身邊坐了。朱鳳英見眾人坐定,遂道︰

「怎個玩法呢?」

「本為著賞雨才聚在一處,總是要應景的。」許道萍道。

「作五言排律如何?」儀鸞宗姬提議,「以雨為題。」

在座盡是讀書之人,這也容易。眾人皆道好。

「什麼韻呢?」七娘問。

「用個寬韻罷!你們別欺負我小,」王道,「十一真如何?」

朱鳳英一向愛出風頭,只搶道︰

「我來起頭。」

她看一眼窗外,竹簾半卷,雨倒小了些。只道︰

「有了!卷起窗間雨……」

許道萍雖易對,卻不愛頭一個。朱鳳英遂指了王小妹,由她依次下去。

王一驚︰

「待我想想……有了!揉來夢里春。」

她四下看看,見七娘書案上壓了舊詩文,此刻正有風吹著。因出句道︰

「詩文聲簌簌。」

七娘思索半刻,也對出了︰

「洛水影粼粼。出句是,又作團圓客。」

又該許道萍,這自難不住她。她對道︰

「還憐潦倒賓。江天聞錦瑟。」

後邊是陳釀,他看了許道萍一眼。「還憐潦倒賓」,說的不正是她自己麼?

此刻瞧著,雖是團圓熱鬧的景,在她看來,未必不是更深的痛。那些錦衣綢緞,何嘗不刺目?歡聲笑語,又何嘗不刺耳呢?只見她一手撐在圓幾上,一手執著團扇,病態儼然,輕輕倚靠,人又清素可憐。

陳釀理了理神思,對道︰

「浪枕見麒麟。遍請蓬萊女。」

王紹玉又接︰

「重邀紫竹神。」

他忽想起庭院中的太湖石,逢著下雨遍要生煙的。那景致極美,似置身江南一般。

紹玉遂出句道︰

「青煙石上過。」

他身旁是謝菱,她似有些羞怯,許是不常見人的緣故。謝菱偷瞧紹玉一眼,低聲道︰

「白沫水中勻。忽倒芙蓉蕊。」

儀鸞宗姬接︰

「閑翻比翼巾。飛來晶滿樹。」

五郎只覺時光如飛,不覺便到他了。他心中默念︰飛來晶滿樹,飛來晶滿樹……始終想不出。七娘等得不耐煩,只催道︰

「五哥快說啊!再不說,便罰酒了!」

看著五郎的樣子,朱鳳英心中也急。還不到自己呢,別卡在五郎那里。她那團扇指著五郎,亦附和催道︰

「五表哥,你若想不出,我先說了。飛來晶滿樹……這是殘雨掛在樹枝的景,大表嫂此句真得雅趣。那我便對,采下玉盈身。」

一時眾人皆笑起來。

儀鸞宗姬指著朱鳳英,哭笑不得地,一面道︰

「還說我那句好,偏她這句才有趣!人淋了雨,成個落湯雞,豈不忙著撢雨?還‘采下玉盈身’,也太能奚落人了!」

許道萍只掩面笑來,又柔聲道︰

「這樣的句子,也只鳳娘作得出。」

王亦哈哈大笑,還拍起桌子來︰

「還好我們皆帶傘的,誰若真淋著,豈不成了朱姐姐口中的‘采下玉盈身’,由她取笑了。」

朱鳳英故作嘆息,一個個指著他們,搖頭道︰

「虧你們皆生在書香之家,卻是個頂個的俗人。句中文雅之處不曾見得,偏往那插科打諢去解。我為此句一哭啊!」

眾人又是一番哄笑,倒是七娘兀自發愣。「采下玉盈身」,怎都笑了呢?

今日釀哥哥到時,正是雨最大的時候。他衣裳沾了雨水,有青草和青石板的香氣。雨天又暗,更顯出雨水的光影來,那才是「采下玉盈身」啊!那才是仙人般的采下玉盈身。

七娘低頭輕笑著,那樣的「采下玉盈身」,他們是不曾見過了。那樣仙人般的陳釀,他們是不曾見過了。

一時笑過鬧過,眾人也都累了。窗外的雨也停下,只窗欞房檐還滴著水。除儀鸞宗姬外,陳釀是最年長的。他不大愛與他們鬧在一處,又因著驟雨初停,空氣格外清新,遂至回廊下閑步一回。

七娘的院子倒是多柳,雨後看著格外清麗。陳釀深吸一口氣,好似一切煩惱都消融盡了。可他又有什麼煩惱呢?多是自苦罷了。

地上已濕透了,柳葉和芙蓉花瓣都打在濕透了的地上,緊緊黏住。他忽想起唐時張若虛那句,「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地上的花瓣柳葉,正與閑愁一樣,是最難消遣的。他搖搖頭,繼續行去。

回廊盡頭是一座高亭,恰一個青白色的背影倚在朱紅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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