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南瓜子還剩了小半包,往桌上一倒便是現成的猜枚工具。
猜枚有很多種方式,或是猜單雙,或是數目顏色。這南瓜子只就一種顏色,兩人又為消磨時間,自是選那猜單雙的方式。取一只碗來,隨意的扣住一片瓜子,移到桌子中心來,用筷子兩枚兩枚的撥開,看最後有無剩余。
一鍋棗湯茶,一盤糖水棗,幾樣酥點,一捧月色清風。此閑此景,慢數著那雪白的瓜子自是逸趣無邊。
猜枚一般是酒令,輸者飲酒,也有那雅致的玩法,由輸家賦詩作對。此刻無酒,兩人又都不是那風雅文人,格外干脆道︰「誰輸了挨一腦崩兒。」
鳳卿城道︰「如此玩上半宿,你我豈不都要滿頭包。不偌,輸家回贏家一個問題,或應對方一樁事。」
見到面上那明顯的變化,鳳卿城笑了笑,又道︰「只限你我之間,只限于這間屋子里能做到的。絕不涉及軍情朝政。」
點頭,將碗一倒扣住了一捧瓜子,略清了清桌面後看向鳳卿城。
鳳卿城慢飲了一口棗茶,道︰「雙。」
掀開了碗,用筷子一雙一雙的撥開那些南瓜子,數到最後桌子中央猶還剩下一枚,孤零零的在月光下宣示著這一局的輸贏。
第一盤便贏了,自然開心。她想也不想的道︰「我說話你要听,不許亂走亂跑,不許去水邊,不許逞強。」
鳳卿城道︰「你說話我從來都是听得,你要不要換一個?」
不言,只拿一雙眼楮瞧著他。
鳳卿城笑著點頭道︰「好。」
將碗和筷子推到了鳳卿城手邊,順手的抓了幾枚瓜子來嗑。
鳳卿城用那一根筷子將桌上瓜子掃到了一處。只一劃一撥,那些瓜子便如流水樣分開兩攏,似秋雁過空,若沙場行兵,一攏滑向桌子內側,另一攏順著筷子的微微一斜,迅疾無比的劃進了碗下面。
他這一串的動作流暢而優雅,令這簡簡單單的猜枚游戲頓時披上了一層不凡的光環。
即便是早已經看慣了他的舉止,也還是為他呆滯了那麼片刻。
片刻後,她吞下了口中的瓜子,道︰「雙。」
鳳卿城道︰「確定?」
點頭,「確定。」
鳳卿城將碗移開,或是一次六枚的撥數著。便是他的動作不疾不徐,也是很快的就撥數完畢。
桌面中心空空蕩蕩的一片。
一連贏了兩局,更覺高興。她想了想,向鳳卿城說道︰「以後,我說你做夢,你就是做夢,不許記著。」
鳳卿城輕笑一聲,應道︰「好。」
碗筷和瓜子再次回到的手中,她隨手的劃過一些瓜子來蓋在碗下。
鳳卿城將桌面上剩余的瓜子往一旁清了清,道︰「單。」
掀開碗,慢悠悠的數出了結果。
又是她贏了。
一連贏了三局,她的心情愉悅非常,同時又有些發愁。她沒什麼要問的,一時也再想不起什麼要求。
悶頭琢磨了片刻,抬眼笑道︰「叫姐姐。」
鳳卿城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滯,而後他往桌子這面傾了傾身,指了指自己的額道︰「你還是彈我一腦崩兒罷。」
詫異道︰「你從前不是喊過的嗎?」
鳳卿城看了看她,道︰「不彈我可就賴賬了。」
立刻出聲,「彈。」
她看著鳳卿城,很是活動了一下手指,而後將疊在一處的兩根手指送到嘴邊呵了口氣。她這般滿身蓄勢的擼起袖子,將手送到鳳卿城的額前,臨到彈出時候,卻又不自覺的卸去了七分的力氣。
饒是如此,也還是彈出了一道響亮非常的聲音。
鳳卿城揉著額頭坐正了身體,他看了一眼,而後又取了碗筷過來。
端起那碗棗茶來喝了半碗,然後拿了一塊桃酥邊啃邊道︰「雙。」
鳳卿城笑了笑,拿開碗再一次的撥數起來。
這一局是輸了,不過游戲本就是有輸有贏,她的心情並沒有為此變糟一點。
以為鳳卿城會問些什麼,可他張口卻是一句︰「喚聲‘恆之哥哥’來听。」
「啊?」疑心自己是听錯了,正在她盯著鳳卿城確認時。便見他抬起手,屈指向她伸來。
立刻向後一躲,痛快無比的喊道︰「恆之哥哥。」
鳳卿城甚是愉快的放下了手,將那碗筷推到了她面前。
見扣好一片瓜子,他便抬眼道︰「雙。」
這一局又是鳳卿城贏了。
他看著笑道︰「再喚聲‘恆之哥哥’來听」
嘴皮子一開一合的事情,不覺有什麼為難,她再次的喚了他一聲「恆之哥哥」,將手邊的瓜子碗筷推到了他手邊。
接下來的幾局都是輸,而鳳卿城每次的要求都是讓她喊一聲恆之哥哥。到輸的快沒有耐心時,她又會接連、不時的贏上兩局。
直到她將一聲恆之哥哥喚的順口無比時,她才忽然醒悟到了些什麼。
她為什麼要跟一個曾經名冠京都的紈褲玩猜枚?
此刻碗筷正在鳳卿城的手里,她傾身過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強行停止他的動作,問道︰「猜枚這種游戲對你來說是小把戲罷?」
鳳卿城點頭,「是。」
笑了笑,又問道︰「可是那種你想贏就不會輸,想輸就不會贏的小把戲?」
鳳卿城再次點頭,「不錯。」
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故意的。」
鳳卿城笑道︰「不過想逗你歡喜罷了。」
挑眉道︰「這是逗我歡喜?」
鳳卿城輕咳一聲,道︰「好像不小心把我自己逗歡喜了。」
握了握拳,但見他這樣笑眼彎彎的樣子又默默的將拳頭松了開。
鳳卿城亦是將身向前傾了一傾,道︰「不然叫你多彈幾下?」
這時候他提這要求,哪有不應。她立刻點頭「好!」
話音沒落下,她便伸來一條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頸,另一只手屈指抬起,在他額上連彈了十數個腦崩兒。
彈罷了,她心中頓覺一陣的舒暢。然而當她借著月色看清他額上的一片紅意時,又後悔方才的舉止來。她沒有放開勾著他脖頸的那條手臂,而是維持著這個姿勢,在他額上輕輕的揉著。
星輝在那鍋棗茶中映出一片的螢螢的微光,滿是青草香氣的夜風徐徐時至。
此時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了呼吸相聞,甚至能夠听清對方的心跳聲音。
鳳卿城看著她,忽然緩緩的抬起手來拿下她放在自己額頭的手。他微微向前一湊,輕輕的含住了她的唇瓣。
下意識的閉了眼楮。只一瞬又睜了開,眨了眨又眨了眨,而後再一次的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