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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酒溫風冷

眼前這人居然是許內侍。

他身後並無小內侍跟著,只身一人半坐在地上。他立不起身來,手中卻還牢牢的護著一只紅木提盒。寒風夾裹著地上的積雪吹到他身上。發覺不過這一夜的時間,許內侍便似蒼老了十幾年的時光去。

的模樣與一年前相差良多,尋常人自是認她不出,但她常在延聖帝的面前晃悠,許內侍對她自是熟悉。只略一抬眼便認出了眼前這宮女究竟是何人。

似他這般的人物,心中再是意外訝然面上亦能不漏分毫。許內侍將那提盒遞向,聲音語調與方才無甚差別的道︰「替我拿著。」

見是許內侍,他這番舉止又分明是要替自己遮掩,便收了那挾持的心思。上前來接過提盒並攙起了許內侍。

許內侍搖搖頭嘆道︰「當真是老了,不中用。你扶我進內去。」

垂頭道了聲「是」,便攙著許內侍往陵寢內行去。

陵寢中有許多人在清掃收拾著,他們見許內侍進來皆都俯身問安。許內侍並不多言揮揮手示意他們無須多禮,只將該做的事情做好。

許內侍的提盒中放了些香餅器物,以及其他的瑣碎的物什。由墓道至墓室內,他一路的更換著香餅與器物。垂頭不做聲,許內侍需要取什麼,她便將提盒打開呈向前去。

行至了墓室內里,許內侍揮手叫里面的人都退出去,自己親自挽起袖子來擦拭清掃。亦是挽好袖子,取了工具來仔仔細細的清掃著墓室。

許內侍見她這番動作微微一怔,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後心中似有明了。他並不作言,低回頭去繼續的認真擦拭。

兩人就這樣默然無言的打掃好這偌大一間墓室。許內侍略歇了歇,從提盒里取出了剩余的物件,親手的布置在棺左右。

此時隨葬的物品還沒有放進來,他選擇的那處地方還空蕩著。

端端正正的擺好那些物件後,許內侍緩緩嘆道︰「這些才是官家喜歡的。生時不能表露,歸天之時總要帶著。」

說罷了他又默然的立了片刻,這才帶著走出陵寢。才一出來,便有個小官員上前來躬身問安,而後分外殷勤的道︰「已是晌午,請許大官移步用些湯飯。」

許內侍道︰「端到這陵寢前罷。只留這孩子一人侍候便好,你們都先去吧,讓我安安靜靜的在此處待上一會兒。」

那小官員應著聲去了,不消片刻便帶人端來了湯飯素酒並炭盆幾凳,在陵寢前一一的擺好。

有許內侍的那一句話,眾人也樂得回去享一享暖屋熱食,偷閑休息一番。四下里很快的靜寂下來,只余同許內侍二人。

許內侍將矮凳之上的錦墊取下來擺在小幾一旁,道︰「委屈明總捕,將就著一歇。」

也不客氣推諉,道聲謝後在那錦墊之上坐來。開口問道︰「許大官可知官家是如何崩逝?」

許內侍並沒有立刻答話,他伸手拿起了湯碗而後提起酒壺。那素酒是現成溫好的,他滿倒上一碗遞給道︰「喝些,暖暖身。」

待接過了碗,他又出聲道︰「官家歸天的方式與當年的元後娘娘一般無二。」

听了一楞。眾所皆知,元後鳳嫻是病逝。官家雖是身體不太康健,卻並沒有什麼重病,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就能病逝了去?

許內侍見她面上疑惑,便又道︰「從前明總捕是知道的,這朝中也有幾人知曉。元後病逝的說法不過是為了遮掩宮中的丑聞。」

說到此處許內侍的聲調越發的緩滯,「那丑聞是被構陷到元後娘娘身上的。元後娘娘憤而自盡,以一柄短劍了結自己的性命。」

素酒入月復,覺得身上開始暖和了些,然而一顆心卻是漸漸的發涼。她隱隱覺得昨夜之事並非先前想象的那般簡單。

寒風呼呼的吹著,溫著湯飯的小炭盆不時撲出股股干熱的氣息。

許內侍為自己滿斟了一盞素酒,飲了兩口後道︰「你們也不必再追查,官家他覺得這樣甚好。」

默了默,道︰「已經查明了,逼宮的不止一位晉王,還有位假借救駕實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秦王。」

許內侍看了片刻,卻是開口問道︰「做阿爹的殺了做阿娘的,那個作為兒子的人該如何呢?」

他嘆了嘆,又說道︰「官家曾說過,作為一位帝王他自覺無愧。但作為人夫、作為人父、作為一個男人,他覺慚愧難當,無顏于世。

這些年官家的身體一時不比一時,也是一時更比一時的想著過去的那些人和事,越是想也就越覺得愧。

論品性,秦王殿下不會做出那等逼宮逆反之事。論局勢,他也完全無有必要如此做。

他既然做了,那怕是知曉了當年的舊事。

當年官家為這江山穩固親手逼死元後娘娘、使計令鳳老將軍舊傷復發、設局讓鳳家三位將軍都殞命沙場,如今秦王殿下逼宮,無非是要為鳳家、為元後娘娘討個公道。

可他能怎麼討呢?」

許內侍飲盡了盞中的殘酒,眼眶微微的泛起紅,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有些發顫,「官家他只能如此做。如此,親手償還了心中所愧、免叫秦王殿下為難。」

許內侍垂淚道︰「如此離去于官家其實最好。總好過帶著那愧疚去見元後娘娘。」

听了許內侍這長長的一席話,的心頓入冰湖,且在那冰冷中翻騰起雜陳五味。她一仰脖頸將那一碗酒統統的灌下喉,再垂首下來便有兩顆溫熱的液體自眼眶里滑落,滴在手背之上,轉瞬就化作了一片冰涼。

她對生死因果看的淺淡,縱然對延聖帝多有喟嘆也不至因此落淚。她是在心疼心疼著她自己。

若鳳卿城只是單純的為秦王謀奪皇位,眼下的事情還不會讓她覺得這般難過。

他瞞她的不止朝局上那些事,還有他的所思所慮、所傷所惡他瞞了她的是他真正的情緒。她那般掏心掏肺的待他,傻乎乎的向他說不論什麼都願意與他一同分擔,如今想想何其尷尬可笑。

他從未信過她。

他們其實從未曾真正的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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