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芝此時反而鎮定下來,拿起書卷,飛快地翻了一遍。
這書應該有相當久遠的日子了,書頁展開,莫名有一種鎮定人心神的氣息。
隱隱讓人能透過字里行間,看到遙遠的、勤勞的制香者們,日復一日地將各種世間靈香搜集起來,再炮制打磨,變成上可達九天、下可通幽冥的人間氣息。
起首有題字曰︰
香之道者,分三境。
初曰技,以養身神;
益曰藝,以調心魂;
終曰道,以達天地。
本卷由藝起,至道終。
靈芝心中頓覺豁然,對制香的一腔熱情,霎時間從充塞天地的混沌中尋出大道來,似山野河流終找到大海的方向,源源奔騰而去!
原來她還在求技的階段,勉勉強強可算作藝。
再看下去,分上下兩卷,分別為藝方與道方。
安二所制出的登仙,便是藝方之一,怪道能讓人心神愉悅,嗅之忘憂。
除此以外,沒什麼奇特的地方,就是一卷香方,內中一頁還有幾個破洞。
不過,確實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香料方子。
以藥香為主,每一味原料都詭異奇特,炮制刁鑽,越往後越艱深,有的根本沒听說過,且許多都用到大毒之物。
藥效更是神奇莫測,除了能養神養身,還有諸如免疫、攝魂、驅鬼、招胎等,幾乎能操控人的生死與意識!
自己那味迷藥,和這上面的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可惜,沒有她想要的,關于自己身世的信息。
靈芝強按捺下要將此書捧回去細讀的念頭,將書放好,蓋上盒子,退出密室前,又將頭上銅簪拔下,倒出一些迷藥在那長明燈上。
「這對昏過去的人有用嗎?」槿姝問道︰「要不然直接將他……」
槿姝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靈芝忙搖頭,她不想就這麼取一個人的性命︰「應該有用。」
用過這藥的人,便如宿醉一般,醒來之後,就不記得此前短期內發生過何事。
二人再原路退出,將書房一應還原,又沒入夜色,回晚庭去了。
受那秘譜的啟發,靈芝對自己想要研制的那味藥香有了新的想法。
日日不是去永安坊中尋料、跟老師傅學炮制,便是自個兒在沉香閣旁的小香坊中琢磨。
她想趁今秋瘟疫盛行之前,及早配出一味可防疫解毒的藥香來。
直到這日,廷雅尋到沉香閣來,她才知道,蘇廷信竟然點了此科的探花及第!
她早把殿試的事兒忘在了腦後。
前世的時候,新皇登基第一年的恩科,是安孫澍成了探花郎,這一世,安孫澍錯過會試,竟然成就了蘇廷信。
靈芝說不清心頭什麼感覺。
這一世,除了自己的命運變了,身邊的其他事情,仿佛還是照原樣進行,而現在,安孫澍與蘇廷信的命運也變了。
那是不是說,還會有更多的改變呢?
此值仲春時節,花色滿園,遠處的杏子林紅白相間,如玉膚上胭脂萬點,花繁姿嬌。
半山上的桃林則霞紅一片,映得湖水都泛起層層粉波。
她們二人倚欄坐在秋水亭中,一人著水粉花枝褙子,一人著粉白暗錦紋春衫,輕紗裙角隨風飛揚,也似兩枝春花一般,嬌艷玉女敕。
廷雅這幾日心情大好,哥哥不僅為蘇家掙臉,更是為母親掙臉,也將家中那些個爭寵好強的姨娘庶子比了下去,母親更是恨不得大擺七日筵席,讓京中人人知道她生了個探花郎。
她沒察覺靈芝望著山腳下的秋水湖出神,晃著她胳膊,含著笑嗔道︰
「你不知道,哥哥簪花游街的時候,沒見到你,臉色都不好了。」
「後來我們家慶功宴上,二舅母也只帶了毓芝與哥兒,又沒見到你。我看哥哥那中探花的高興勁兒都沒了!」
靈芝听她這麼一說,倒也覺得有些奇怪,
應氏不告訴自己,很正常。
可嚴氏為什麼也沒告訴自己?
這般大喜事,最高興的除了姑姑安懷玉,就該是祖母嚴氏了。
嚴氏若有將自己嫁去蘇家的心思,怎會連這麼大事都不告訴自己呢?
除非,她不想將自己嫁去蘇家。
靈芝想到自己前世的命運,心微微往下沉。
嚴氏不可能知道將來會有樓鄯使者前來大周求和親啊,所以不可能現在就給自己安排下和親的命運。
那她究竟有什麼打算?
一只斑翅黃蝶飛過來,落往欄桿處,靈芝收回思緒,打趣道︰「那往你們家說親的,是不是門檻兒都快踏破了?」
廷雅瞪她一眼,舉起手中絲繡絹帕,輕輕往那蝶兒處撲去︰「我哥什麼想法,你還不知道麼?」
靈芝張口欲言又止︰「雅姐姐,我……」
我沒想過嫁蘇廷信。這句話怎麼都說不出口,話到嘴邊,變成了一句︰「我還小。」
廷雅嬌聲低低笑起來,那蝶應聲而飛,
廷雅收回手,抬起袖子掩著嘴角,那袖邊一株幽蘭都跟著輕輕顫動︰「可不小了,明年可以定親了。」
靈芝懊惱地低下頭,要該怎麼告訴她,自己根本沒想過會嫁信哥哥呢。
更何況,前世信哥哥還不是探花,姑姑已經覺得自己高攀不上,何論現在?恐怕姑姑已經在公侯府中挑女兒了。
「靈妹妹!」一聲絲毫不掩飾熱情與歡喜的喊聲,讓靈芝更加不知所措起來。
她忙站起身,福了一福淺笑道︰
「信哥哥,還沒恭喜高中!回頭我讓槿姝把賀禮親自送到府上去。」
蘇廷信身量又高了幾分,人逢喜事精神爽,讓他看起來又比平日多了些神采。
可他只要一見著靈芝的笑顏,對著旁人的瀟灑之勢卻也消失無蹤,生生變鈍了,心中熨帖無比,只傻笑著道︰「妹妹送什麼我都是喜歡的。」
廷雅見她說得露骨,輕咳一聲。
蘇廷信方回過神來,撩起絳色直裰前擺,坐到二人對面,清清嗓子道︰「我剛剛已和二舅舅說好了,後日借你們家在香河的田莊一用,有幾個同窗想一起踏青出游,在香河住一宿,次日便回。那邊緊挨著桃花谷,這時節漫山滿谷都是桃花,必定很美。」
他略頓一頓,羞澀一笑,才說出重點︰「不知妹妹可願同去看看?」
依大周慣例,新科及第的學子們首要之事,瓊林宴後,便是連場盛宴,放縱歌宵,把酒言歡。
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而桃花谷是京師附近頗享盛名的勝景,更是文人雅客們吟詩探幽之名所,廷信等人想去,當也在情理之中。
「後日麼?」靈芝正愁不知該如何拒絕,當下道︰「正好我約了永安坊的安六叔去收香,怕是沒時間玩了。」
廷雅略訝異,微側著頭,拉過她手道︰
「那正好了,你們家那田莊就是種植香料的,這時節,定是去那里收香。一起吧,咱們叫上雲霜,這北地桃花,你還沒見過呢!」
靈芝這才想起來,好像安六叔上次說的收香的地方,正是香河。
不好再推,只好點頭應下來。
當下約好,靈芝先去永安坊,與香坊車隊一起過去,等收完香,再與廷雅等人會合。
這幾日來,靈芝沉迷于制香中,不僅忘了蘇廷信的殿試,也幾乎忘了,恨她恨得吃不下睡不香的應氏。
自那日柳姨娘那番話之後,應氏反而愈加沉默起來。
她本來想將此事透過應府的人,告到皇上面前去,可若安府完了,毓芝和哥兒怎麼辦?
可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辦法,能讓她這個眼中釘徹底從自己眼前消失呢?
殺了她?
她不是沒試過,在靈芝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
那穩婆主動提出替她動手之時,她默許了,只沒想到,死的是那穩婆。
至今想起此事,她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小庫房起火這事更為詭異,靈芝與她那個會功夫的丫鬟明明都在沉香閣那邊,怎的自己院里就走水了呢?
妖異!
安懷素的種,香家的種,本來早就該死掉的種!
「太太。」落地罩軟綃簾後進來一個人,是花容,端著手,捏著帕子,匆匆進來。
應氏只著中衣,悶悶坐在床頭,發已散開,披在身後︰「又浪去哪兒了?方才叫熱水,只有芳縷在!雲裳呢?」
花容臉上神情怪異,吞吞吐吐道︰「雲裳,被老爺叫去了。」
應氏只當她又侍寢去了,冷哼一聲︰「就知道爬床。」
「太太!」花容走近兩步,想想,還是應該告訴應氏︰「老爺讓雲裳跟他去煙霞閣了。听說,柳姨娘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