攖寧上前,攙扶錢氏坐了下來,隨即問︰「錢夫人,您相信我說的嗎?」
錢氏無意識地搖了搖頭,隨即又猛地點頭,再看攖寧,更是細細打量她一番,喃聲道︰「的確跟爾朱皇後年輕時很有幾分相似,跟公主,也有幾處長得一樣……」
皇家的人,無論是大權在握的當朝太後,還是形同擺設的天子與皇後,十多年前,竟然做了這樣一件駭人听聞的事!
眼前這個才十四五歲的女郎,不過就是個孩子啊!在家險被大房的伯母害了性命不說,為了扭轉被拋棄的命運,竟然在儀鸞司,受那種艱苦,還上陣殺敵,浴血奮戰……她是怎麼過來的?
錢氏心生憐憫,看她的眼目,很快生出了一層氤氳的潮濡。
「原來……也是大周的公主啊!你本該跟你姊姊一樣,享盡一位公主應有的殊榮與尊貴,然卻從小被拋棄……心里該有多痛,該有多怨恨。」她很想抱抱攖寧,可既然是尊貴之軀,她又豈能輕易觸踫?她突然跪到地上,尊了攖寧一聲「公主殿下」。
「錢夫人……」攖寧忙將她攙扶起來,惶惶然不知說什麼好,心中卻尤為感動。
這是,錢氏對她身份的認可。她前世的婆婆,是這個世上,認可她的第一人!就連養育她的母親姜氏也沒有認可過的事,她認可了。
二人重又坐了下來,久久方才平復彼此內心復雜的情緒。
「那太子呢?也就是說,他並非皇室血脈?!」錢氏突然問。
「是不是皇室血脈我不知,但肯定,不是天子所生。」此刻的攖寧,滿面沉靜。
錢氏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多氣惱。不是龍嗣……可她唯一的兒子,卻因為這條假龍險些命喪冰窟,落下了殘疾!
攖寧猜得錢氏在計較什麼,不禁寬慰道︰「撒謊之人、狠心之人,終有一天會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錢夫人,他們欠小侯爺的債,我會替您討回來。」
錢氏听言感動。可雖然感動,但她也不是個傻的。就憑眼前這位被皇室拋棄的公主,能為誰討債呢!
「錢夫人懷疑我的能力是嗎?」攖寧也知道,自己還這樣弱小,討債,談何容易?
「倒也不是……」錢氏也不想傷害她的自尊心。
「現在的確是很無能。」攖寧臉上閃過一抹無奈的笑意,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堅定道︰「只是暫時的!您看,我不是從一個無名之輩變得小有名氣,就連太後也高看我一眼了嗎?假以時日,我定能討回一切……討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听言,錢氏有些驚惶。
「你要揭開當年之事,討回你公主的身份?」
「嗯。」攖寧應聲點頭,「這才是我不辭辛苦、無畏艱難走到今時這一步的目的啊。」
「可你一無根基,二無靠山,你要如何讓他們承認你公主的身份?」錢氏只覺這事是天方夜譚,比起她說要討債,要讓他們付出代價,都要難上千倍萬倍。想了想,她還道︰「天子和皇後,是絕不會認你的!一旦承認,太後就會像當年一樣,對皇後,對你,還有你姊姊趕盡殺絕!你們一個也逃不掉。」
「我知道。」攖寧沉默了片刻,卻只道︰「只待時機成熟,我自有法子,堂堂正正地站在他們面前,站在天下人面前,以大周國公主的身份。」
錢氏只見她一雙漆黑的眸子,閃著令人激動的亮光,如同夜空里的明星,能給膽怯之人、迷路之人,指明方向。稀里糊涂地,她竟忍不住問她︰「那你要我為你做些什麼?」
攖寧一展笑顏,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現在耽誤之急,是不能讓太後賜婚的懿旨傳到我洛城卓家。」
「此事,真真是我糊涂!」錢氏懊悔不已,隨即保證道︰「你放心,我自會想法子,讓太後作罷此事。」
「委屈小侯爺離家一段時日吧?」攖寧提議道,「就說小侯爺不願娶妻,離家出走了。如此可勸得太後,將賜婚懿旨拖延一段時日。」
「你要的不是作罷,是拖延?」錢氏突然妄想了不該想的。
「想勸太後作罷此事,定然不易。能拖延一段時日就很不錯了。」
果真是妄想了!錢氏笑著,嘴邊難掩一絲苦澀,應道︰「是……是啊!我听你的。讓人帶阿郢去外地游歷游歷也好,也好……」
「錢夫人,」攖寧不禁握住她放在腿間的雙手,保證道︰「只要我不死,來日我一定幫小侯爺娶一個好妻子。」
錢氏笑了,終于點頭,應了個「好」字。
她覺得自己仿佛不是才剛認識攖寧,而是認識她許多年了。攖寧落在她手背上的手,涼潤如玉,就好像她每日里會抱在手心用來納涼的小玉壺。
她看著她,眼里滿是信任,「我相信你。只是討回身份這件事,萬萬急不得,須得徐徐圖之。」
「您放心。」攖寧噙著笑,「時機成熟之前,我會小心隱藏自己的。」
「其實……我有一事不明。」錢氏想了想,終于問出心中困惑,「這麼大的事,你為何告訴我?就不怕我傳揚出去麼?原本,你告訴我你是女兒身便罷了,卻偏將這麼大的事也說給我听……」
她當然不知道,在這個世上,尚且沒有任何其他人,比她還值得攖寧信任。更不會有人,會像她一樣懂得尊重和支持攖寧的選擇。她深明大義,知取舍,便是攖寧的養母姜氏也做不到的。
上一世攖寧被太後欣賞,就是得于她不停地鼓勵和支持,才讓攖寧那般年紀,還能在儀鸞司站住一席之地。
攖寧看著她,眼底滿是感激,千言萬語,卻只能道一句,「我就是,很想依賴夫人您啊。」
依賴……錢氏听了這兩個字,突然為之動容。
她想保護好這個孩子!保護好大周國被拋棄的這位公主。
「阿寧……」她眼底含了一絲羞怯的笑,問︰「私下里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攖寧心中一暖,當即點頭,「可以。」
「你隨我來,我幫你頭發梳好。」錢氏牽起她的手,將她引到了內室。
她親為她梳回了發髻,戴好帽子,像一個母親那樣,流露出無盡的溫婉與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