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村子都沒有出過的衛小倉,第一眼,便深深地愛上了這片一望無垠的貧瘠土地!
天似穹廬,觸目一片蒼黃,無邊無垠,鋪天蓋地的流沙,聚散無形,被落日的余暉融成了壯闊悲涼的背景!
他想留在這里,想觸目之處無遮無攔,想放肆地狂吼,撒歡,奔跑,而不必去忍受任何人的眼光,黃沙飛舞,彌漫了視野所及,天與地分不清界限,人與人也難分彼此,好似一粒塵埃,一顆沙礫,被無形的巨手攪拌成一團,投入沙海中,化作其中的一員!
蒼天和厚土各自展示了自己震撼的力量,在這無邊無際的威壓面前,遠處灰色的石頭砌成的邊城、與黃沙幾乎一色的居民,顯得那樣的渺小!
「我要留在這里!」
十五歲的衛小倉壯得好似牛犢子,虎背猿腰大高個,胳膊上肌肉鼓鼓,穿著短褂束著布腰帶敞著懷,露出脖頸上掛著的狼牙項鏈,以及厚實的胸膛,曬得古銅色的臉上咧著兩排潔白的牙,唯一還殘留一絲清秀痕跡的,便是烏亮的眼楮上那兩扇撲閃撲閃又長又密的睫毛,卻又被那凶悍得宛若荒漠孤狼的眼神全面壓制。
整整五年相伴著走過萬里河山,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衛夜最終還是下決心傳授衛小倉武功,衛夜以飄逸瀟灑的逍遙派武功為長,但瘦瘦小小外表秀美有余的衛小倉,卻出乎意料地喜歡那種大刀闊斧凶猛霸道的路子,最後衛夜給了他一套剛猛無倫的掌上功夫,一套精妙絕倫的棍法,那是來自她第一世時,那位當世第一悲劇英雄的傳承,衛夜收錄了它,卻在相隔的時空中給它找到了傳人。
衛小倉給自己選了一條最適合的路,短短五年,他就把自己從瘦弱可憐的羔羊變成了荒漠中獵殺無數的孤狼,他沒能繼承到那位磊落豪邁的品格,卻繼承了他一往無前、悍然無懼的心境!
他仰首闊步地穿過邊城的街道,朝那些看著衛夜意味不明的眼神掀了掀唇,露出尖利的虎牙,不回不避,凶戾得好似一頭原始的食肉猛獸!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氣息,對于邊城居民而言,一點也不陌生!
修長昳麗的衛夜,如同天邊卷舒自然的白雲,道祖殿前的雪色凌霄花,天生透著股悲天憫人的聖潔氣度,與這片粗獷遼遠的荒涼土地格格不入。
而衛小倉,從未涉足塞外,卻好似天生就屬于這里。
他露出再也沒有一絲陰霾的燦爛笑容,站在這片充滿異域情調的土地上,揚起雙手,放聲長嘯,無邊的豪氣沖天而起,引來四方矚目!
他的背後映著一輪赤紅的落日,恰似置身無邊無際的火海,那翻滾著的萬道烈焰,幾乎要沖破天際!
衛夜陪著衛小倉從街頭打到街尾,用拳頭和血奠定了自己的地位,暫時在這片強者為尊的土地上站穩了腳跟。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冬日來臨之前,相伴著走過了五年的兩人,面臨分離。
沒有眼淚,也沒有依依不舍,來時兩人兩騎,去時一騎黃沙,衛夜利落地翻身上馬,看向抱著刀站在一丈開外的衛小倉,那姿態,宛若長在沙里的磐石。
「保重了,來年再來看望你,你若是想離開了,給姐姐去封信!」
漫天的黃沙,能見度極低,衛夜輕聲留下一句,一拽韁繩,馬兒揚起前蹄,打了個 哨,便輕快地奔了出去,轉眼間只留下一道越來越模糊的身影!
留在原地的衛小倉笑了,笑了,眼角卻流出了一滴淚,滑出眼眶,順著臉頰落入腳邊的沙里,頓時無影無蹤,連個濕痕都沒留下。
……
從塞外的風沙,轉眼到京城的歌舞繁華,從粗糙大氣,到精美雍容,從曾經小小的衛宅,到高高在上黑底金字的侍郎府,衛夜竟覺得有些不習慣。不過,一接觸到徐侯爺數年不變的警惕目光,她頓時就釋然了,這城市,這府邸,變化的有點大,連僕役們看向她的眼神都透著陌生和打量,然而畢竟還有一成不變的存在!
就這點存在,讓她找回了曾經的感覺,施施然找她哥去了。
這麼多年,她和衛寧遠沒斷了聯系,卻也沒能見面,也不知道,大變模樣的她,哥哥還能不能認出來。
她在書房里見到了大幾年不見愈發沉穩俊美的哥哥,他正在書桌邊伏案疾書,眼角的余光瞥見衛夜進門了,頭都沒抬,隨口道,「野夠了?放出去就不知道回家啦?我讓人燒了熱水,去泡個澡解個乏,哥哥正好要寫完這份折子,等你泡好了,給哥哥講講你這一路的見聞。對了,廚房里有熱飯菜,要不要墊一墊?」
就好似衛夜只是從京郊的莊子上度假回來似的,語氣隨意到極致。
衛夜抿嘴一笑,眼底有一絲水光閃爍,轉瞬消失,她伸了個懶腰,四肢百骸 里啪啦一陣輕響,就好似放出了積壓在骨頭縫里的疲憊,渾身為之一輕,她眯著眼愜意地一笑,「算了吧,泡澡是必須的,吃飯還得等等,以後誰告訴我鮮衣怒馬啥的,我要他好看!好家伙,吃了我一嘴沙塵,吐沫里都是土腥味兒!」
衛寧遠無奈的放下筆,「真不該放你出門,你看你現在這言談舉止,還能找到一絲文雅的影子嗎?要不是親眼看你出生,我肯定以為我這些年養的是弟弟!」
衛夜哈哈大笑著跑出了門,衛寧遠在她身後搖了搖頭,深覺這妹妹已經無可救藥,他覺得養妹妹一輩子的願望不用祈禱就已經達成了!
徐侯爺歪靠在門框上,兩條長腿交疊著,腳尖不耐煩地點著地,他嫉妒地盯著滿臉溫柔寵溺的衛寧遠,感覺自個兒的五髒六腑都被醋給泡透了,簡直酸氣沖天!
「毒丫頭長大了,簡直堪比鶴頂紅,我說你差不多一點啊,她都快十六了,得找婆家啦!」
快點把禍害嫁出去才好,免得打擾了他和大郎的二人世界!
衛寧遠含笑睨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道,「嫁什麼人,她才十六,還小呢,女孩兒嫁了人就日子就不輕松了,讓她在家多松快幾年再說。」
徐侯爺簡直無語凝噎,還松快?再松快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好吧?
到前幾天皇上隨口跟他提的事,他覺得還是先透露給大郎,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比較好,要是大郎直接從皇上那麼听到這麼糟心的事,難保不會一時沖動揪著皇上胖揍一頓,那可就完蛋了!!
「大郎啊,不是我容不得小姑……呃,平安這丫頭,實在是你若不趕緊給她挑一門好親事,那以後可就容不得你插手了,你要知道,平安這些年傳回來的輿圖,精準到了村莊溪流,簡直堪稱傳國之寶,皇上怎麼舍得把這樣的人才埋沒在民間——」
衛寧遠目光陡然銳利起來,一字一字地問道,「怎麼,皇上要納了平安?」
徐侯爺嘴角抽了抽,又不止他一個人覺得平安厲害,反正他瞅著皇上肯定沒那份風花雪月的心思,逢年過節賜給平安的禮物基本是和公主們持平——雖然當初沒說好,但皇上下意識地還是將平安當成義女看待的!
徐侯爺怕自己的話引起誤會,連忙擺手,「那倒不是,皇上不至于那麼專橫獨斷,沒有你的允許,他不會直接插手平安的婚事,但是他可以搞些小動作啊,不能把平安變成皇家女兒,那就變成皇家媳婦好了,比如把他最疼愛的小弟派出來施展美男計,爭取把平安娶進皇室,要是人家兩情相悅了,那你這哥哥總不能棒打鴛鴦吧?」
呵,衛寧遠勾了勾嘴角,那股嘲諷不屑簡直撲面而來,帶給了徐侯爺一萬點的暴擊傷害,他簡直委屈死了,打壞主意的又不是他,憑什麼讓他面對大郎的怒火?
衛寧遠開始思考,他當初是不是閉著眼楮挑上這家伙的,他真的是在皇宮那種大染缸里浸染了一遭又平平安安月兌身出來的嗎?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嗎?皇上不敢面對他的怒火,所以拐彎抹角地慫恿這家伙上了,關鍵是這家伙給人當了槍居然沒發現,稀里糊涂一禿嚕嘴,把皇上的事兒辦得忒漂亮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