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衛夜現在還是個連聲帶都沒有發育好的嬰兒,她沒有任何辦法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唯有化身粘人的小肉蟲,從這天開始,恨不得黏在衛寧遠懷里,連去雲嬸家喝女乃都不情不願,唯恐一個不注意,被衛寧遠托付給了誰。
轉眼衛夜的滿月就靜悄悄地過去了,沒請任何人,也婉拒了任何人的禮,倒是午睡醒來,衛夜在搖籃里發現了一對淺淺浮著花葉連綿紋路的精致小銀鐲,嬰兒手指粗細,墜著兩顆小小的銀鈴鐺,一晃就叮鈴鈴響,一顆小鈴鐺上刻著「福」,另一顆上刻著「壽」。
衛夜眼珠一轉,就知道是誰送來的,這里到底是她家,平時小哥也把持得嚴,生怕別人對她不利,除了自家人,還真沒什麼人能來去自如,這屋子除了她和小哥兄妹倆,可不就還有一位主人麼!
雖然想到了是誰,衛夜的心底卻沒有半點波動,她本就是冷情的人,這一世跟衛林之間隔了親娘的一條命,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親近,她有小哥這個親哥哥教養就夠了,對方悔或不悔,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當然了,人可以不理,東西卻沒必要排斥,再說她一個小嬰兒,表現太過被人當妖孽燒了怎麼辦?還是順其自然吧!
衛夜側著身體,好奇地沖銀鐲抓來抓去,呃,她想抓起來,可惜手只有青杏大小,手指也太細太軟,根本抓不起來。
鈴鐺被撞得叮鈴鈴亂響,專注玩耍的衛夜面前忽然出現了一支細瘦見骨手指卻十分修長的孩童之手,捏起了兩枚銀鐲,舉到眼前翻來覆去審視了一遍。
衛夜「啊」地叫了一聲,衛寧遠漠然的小臉上便浮起了一縷冰雪融化般的微笑,左手托起衛夜小小的拳頭,右手輕手輕腳地將銀鐲套進了她的手腕,有點大,主要是衛夜太瘦了,女敕胳膊上細伶伶的,這銀鐲對她而言,還是太大也太重了些。
「不是什麼好東西,平安喜歡就留著玩吧……」衛寧遠觀察了一下,皺了皺眉,「嗯,算了,平安,這玩意不好,太重了,回頭哥哥給平安換個輕巧的好不好?」
鄉下的孩子生下來戴銀器,也包含著祈福闢邪的意味,其實金的銀的玉的都可以,只是金的玉的戴不起,一般都是銀項圈銀手鐲銀鎖,視外家或者親人長輩的家底厚薄程度以及自身的受寵程度而定。
「這對鐲子,論分量頂得上中上等的銀項圈,手藝也精致不凡,不比那些光面的糙貨,怕是給娘辦完喪禮剩下的家底就全搭進去了,妹妹縱然不戴也可以留著,回頭換些輕巧漂亮的首飾也不錯,反正這筆錢妹妹不花也給外人花了,不如給妹妹用!」
衛寧遠悄悄沖衛夜嘀咕,衛夜听清小哥嘀咕的內容,樂得嘎嘎笑,萬萬想不到,外表看著一本正經如謙謙小君子的小哥,居然是這樣的人!
不過,兩兄妹對于這對鐲子的想法,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其實衛寧遠雖然收了,但心底不是不膈應,但考慮到妹妹喜歡,他的那點喜惡也就不算什麼了,只是妹妹畢竟小,就算戴銀器,戴一對簪子粗細的就差不多,這對兒著實沉了些,幼兒戴還差不多,平安才這般大,可別墜疼了胳膊。
這對精致的鐲子在衛家二房連一點漣漪都未掀起,一切都掩蓋在了風平浪靜下,衛林照樣早出晚歸,一日比一日越發黑瘦,也不知在忙些什麼,每隔五天給李桃送一小袋雜糧,這舉動並未瞞著眾人,和衛寧遠衛夜兄妹也是心照不宣。
經過了這些天不假他人之手的照料,衛家人也明白了,衛寧遠是不可能放下這個妹妹獨自去縣城讀書的!
身為大伯的衛柱,跟老三衛桐連夜商量好,衛桐便向衛寧遠提議,不行就在縣城租個小院子,給兩人住,再找個人伺候著兄妹倆的日常起居,只要這人能保證正派,那就解決了衛寧遠的燃眉之急了!
衛柱听完模了模頭,吧嗒吧嗒吸了幾口旱煙,然後才悶悶地道自家的大閨女元娘今年十三,還算勤快,且勝在是自己人,值得相信,干脆跟著衛寧遠上城,照料兄妹兩人的起居,等衛元娘差不多該說婆家了,衛夜也能照顧自己了,這樣一來,好歹減輕了大佷子身上的擔子,讓他能夠靜心讀書,早點考上秀才光宗耀祖!
而至于本該是正主的爸爸衛林,別說衛寧遠,就是衛柱和衛桐都沒提一個字,提他干什麼,給佷子添堵啊?!
「多謝大伯美意,只這般耽誤大姐,我這個弟弟于心何安?大伯且放心,前些日子我寫信給老師說明了情況,心中已經有數,就算去上學,也一定能安頓好平安,大伯三叔放心就是!」
兄弟倆不懷疑衛寧遠的本事,盡管衛寧遠還小,但他的的確確表現出了非同尋常農村漢子娃子的氣度,並非高高在上,卻舉手投足間的氣派,卻足以讓人心生敬畏,說真的,衛柱跟他老子娘一樣都有些怕這個大佷子,衛家這一代的唯一嫡孫,要不是能明確在他臉上找到與徐文娘和衛林相似之處,他們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有一個比官老爺還讓人不敢說話的大佷子大孫子!
至于老三衛桐,他對二哥尚且有些不服氣,在衛寧遠面前卻是半點不敢動歪腦筋,獨獨服這個大佷子的能耐!
轉眼間,就到了衛寧遠假期結束的日子,好久沒在人前露面的衛林忽然出現了,二話不說就背起衛寧遠的所有行李,也不看在場的人,埋頭悶不吭聲地往前走。
他這般表現,大家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衛柱衛桐兄弟,雖然對兄弟恨其不爭,但畢竟打折骨頭連著筋,還是希望他們父子能夠和好,看著兄弟孤零零獨來獨往,一夕之間老了十來歲,兄弟兩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到底是對親人的感情佔了上風,況且文娘已經去了,活著的人也要為自己打算!
抱著這番心思,衛柱和衛桐對衛林主動修復父子感情樂見其成,也就不打擾衛林的示好,由著衛林自作主張送兄妹倆進城。
衛寧遠並沒有嚴詞拒絕,他身上掛著衛夜的搖籃,衛林背著所有行李,一家三口坐著特意雇佣的牛車,很快就來到了縣學。
搖籃里隨著人的步伐一搖一擺,衛夜被這舒服的節奏控制著,毫無抵抗之力地陷入了沉睡,熟得跟頭小豬似的,小臉難得地紅撲撲的,看上去誘人得很。
衛寧遠領著衛林拐進了縣學邊上一條清靜的小胡同里,再往里走了幾步遠,掏出鑰匙打開右邊的第一戶大門,就進了一間干淨齊整的小院子,小院子大約一百平米,被一條鵝卵石路分成兩部分,左邊栽著一棵粗壯繁茂的桃樹,右邊卻沿著院牆栽了一棵葡萄樹,葡萄架子往里搭,在院子里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涼亭。
再往里是一排亮堂堂的磚瓦屋,一間堂屋,兩邊里屋,中規中矩,半新不舊,看著卻也干淨舒適,這一排正房外,另有三間低矮狹小的廂房,左邊是廚房,靠牆砌著一個寬而淺的石頭池子,邊上稻草捆著個什麼東西,右邊則是雜物房和茅房。
這院子雖然小,然而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竟是正正經經居家過日子的模樣,沒有一絲敷衍之處。
衛林這個當爹的看著有些愣神,他放下了行李,將小院子里里外外轉了一遍,連茅房都沒有放過,臉上的表情不見輕松,反而更加沉重。
衛寧遠也不管他,徑自從搖籃里抱出了衛夜,熟練地把尿、換尿布、擦屁、股、喂水,然後把她放到了早就換了鋪蓋煥然一新的床上,拿厚厚的枕頭在床邊攔了,才放心地出去了。
「大郎,你老實告訴我,這院子誰給你租的?」
這地方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好得讓衛林這種心眼多的漢子覺得滿心不安,他搓著手,濃重粗黑的眉頭擰巴成一團,不顧兒子的冷臉,打定主意要問清楚。
衛寧遠抬眼皮瞭了他爹一眼,「放心,是我老師出面幫我租的。」
衛寧遠的老師,便是當初對衛寧遠驚為天人的魏夫子,魏夫子是縣學的教諭,實打實的舉人功名,在做官上沒什麼天賦,卻將一身本事都點在教學上,做了幾十年教諭,愣是教出了三個進士,六個舉人,附近身負功名的讀書人幾乎都是他的學生,因此他在縣學里可說是德高望重,便是一縣父母官,在他面前也從不拿大!
衛寧遠從當初的普通學生,一躍成為他的得意門生,只花了短短兩年時間,衛家舉族皆與有榮焉,對衛寧遠乃文曲星下凡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否則衛寧遠畢竟才七歲孩童,在衛家族內的話語分量也不至于那麼重!
一听是他出面,衛林立即放心了,半點也沒懷疑,「——大郎……拜了好老師。」本想說大郎命好,倏忽間想起去世的文娘,心頭便是一陣劇痛,年少喪母,大郎的命也稱不得好,有他這樣的父親,大郎的命就更稱不上好了。
衛林壓下心頭的悔痛,從懷里掏出個布袋,輕輕放到桌子上,神情僵硬而落寞,「這里有七十兩,你別儉省,去雇一個人幫你看著平安,好好念你的書……你這妹子,不幸當了我的女兒,又沒有親娘,以後肯定不好說婆家,將來有沒有好日子,就看你能不能出息了。實在難捱,你就讓人給我帶信,我……我還有一把力氣,看個家,干點粗活還行……」
衛林絮絮叨叨說了一通,衛寧遠不悲不喜,面無表情,衛林見狀,心如刀絞,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了,眼圈通紅,轉身狼狽地大步出了院門,院門關閉的那一剎,衛寧遠似乎听到了一聲哽咽。
衛寧遠眼楮落在那縫補的針腳異常熟悉的舊錢袋上,半晌,撈了起來,進屋把里面的銀錠子碎銀子一股腦倒進了一個新錢袋中,然後把新錢袋系好往書架頂上一拋,而那個被騰出來的舊錢袋,卻被珍而重之地搓洗得干干淨淨,抹平了所有褶皺,然後收進了衣櫃最深處。
自此之後,兄妹兩人正式在縣城落戶扎根。
衛寧遠並沒有如他爹叮囑的那樣去請人照顧衛夜,他的確買下了一對賣身的老夫妻,只是這兩人一個看家護院掃地,一個洗衣做飯收拾家務,衛寧遠沒讓他們近身照顧衛夜,衛夜的吃喝拉撒,完全由衛寧遠全權負責,真真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照顧!
等衛寧遠重新上學,衛夜以為自己要和小哥分開,心里還有點依依不舍,結果證明,她還是太天真了!
衛寧遠拿出一個橢圓形平底大籃子,籃內四周絮了一層棉圍子,籃底鋪了一層厚厚的棉墊子,整個內部空間蓬松綿軟,看上去十分舒服。
——然後,衛寧遠喪心病狂地把衛夜抱著放了進去,蓋上一層淡藍碎花小棉被,只露出衛夜那圓溜溜粉雕玉琢的小腦袋,就這麼把她提著帶去了學堂!!
就跟提食盒似的,提進了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