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如此說,我也可就此死心。網值得您收藏……」桓瑾之是個君子,他從不做會強逆別人心意之事,事不可為,便該抽身離去。
他從廣袖之中徐徐地取出一支木蘭頭簪,「此物奉還。」
那聲音有點澀,「或者,你該贈予更應該贈予之人。那人永遠不能是我了。」
說罷,他苦澀地一笑,轉身飄曳著紫衣離去。
他的背影有些頹喪,但更多的是掙月兌了什麼的釋然和輕松,巫蘅也覺得內心一陣明快,謝泓安靜地從她手里抽走那支白玉簪,上邊還有桓瑾之的溫度。
他哼了一聲,「阿蘅,這支我看不上眼,送我一支更好的吧。」
巫蘅瞥過眼,冷哼著抽回玉簪,「我是貧門女,可沒什麼更好的,謝郎若要,尋你的佳人去。」
好端端的,方才還嬉笑怒罵,一會兒又陰雲密布讓人捉模不定了。
女人的心思何其難猜,謝泓只覺得有些頭痛。巫蘅盯著這支發簪看了一會兒,確認這是自己那支,又掰開他的掌心,將發簪塞給他,「這個我還是給你保管,省得你日後想起這些事來,揪著我不放,或者生了什麼疑心。」
「我不會。」謝泓失笑的看著她。
「這個我可不能相信。」巫蘅又看了眼那灼灼桃花樹下洗盞更酌的老人和陳公,有數人對他們祝酒,想到方才老人叫謝泓過去,她便問道︰「師父方才同你說了什麼?」
謝泓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師父,阿蘅這麼快便隨夫了,我心甚慰。」
巫蘅︰「……」
她明明是正經八百對著老人扣頭行了拜師禮的,可為什麼總有一種入了狼窩一去不回頭的錯覺?這種感覺真是濃郁得好沒道理。
陳公命人在溪水設了烤肉宴,乍暖之際,春光明盛,謝泓和巫蘅帶著酒坐在桃花樹下,落英如絮,飄飛如簾,謝泓一襲不染縴毫俗塵的白裳披落滿身粉櫻碎雪,酒過兩盞,眸光依舊清湛透亮,很是有幾分風流。
烤肉的香味勾起了巫蘅的饞蟲,她把杯推給謝泓,悠悠一笑,「我看我還是找師父去,他那有肉可食,跟著你只有酒和干糧。」
方才起身,被謝泓身臂拽住玄衣袍角,巫蘅愕然地回眸,謝泓皺眉道︰「我何時只給你酒和干糧……」
想到什麼,眉心的印痕更深了,「你想起來了?」
應當說她從沒忘記過,只是她不敢回憶罷了,所以也沒有猜測過他的身份。巫蘅微笑著把他的手撥開,「謝郎要我想起什麼?」
謝泓微愣,說不上失望還是旁的什麼,只是默然地將手抽了開。
巫蘅抿了抿唇,往河邊的老人走過去。豈知老人卻很不待見她,見到巫蘅過來,搖搖頭道︰「沒有肉吃時,巴著謝泓不肯撒手,這會兒餓了,你才想到你這個師父,可惜也是沒有了。」
這麼小氣的前輩,也是讓人瞠目。巫蘅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師父,你的肉,烤的可不是一人的份。」
「那也沒有你的。」老人哼哼道。
巫蘅︰「……」
懨懨地走回去,謝泓便知她求肉失策,微微斂起唇角,淡笑道︰「我弄來烤肉,阿蘅如何謝我?」
巫蘅看了眼,又看了眼溪邊拿眼瞪著自己的老人,心道她才不信他有法子,掀了掀眉睫道︰「你要如何謝你,我就如何謝你。」
「好。」謝泓施施然地起身。
巫蘅驚訝地發現,他根本就不是往水邊去的,而是折往了白帳那處。巫蘅等了小半會兒,一行人步履疾風地提著長串烤肉,用盤堆滿了擺放在花樹下,巫蘅驚訝又懊悔地想到了,謝泓要吃肉,何須問別人要來,他可不是身無分文的自己。
風姿俊雅地走回來的謝泓,將那群部曲揮退了,用細膩的白綢裹手,優雅地撕開一只兔腿,「我們常年在外行走,烤野味的手藝應當還算不錯。」
油黃酥香,色香味很誘人,但是巫蘅覺得,這只兔腿大約沒有眼前的人誘人。
從前覺得,他大約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前世在馬車遙遙一瞥,滿目悲憫和曠遠,令人不敢攀附,可是現在卻更多地覺得,他是近在眼前的謝泓,他比大多數人優秀,但他也是觸手可及的。她知道,那些人一定在怨恨自己伸手將他拉入紅塵……
可是有什麼辦法?
巫蘅接過烤肉,謝泓拭干淨了手坐到她身旁,唇角一翹,「阿蘅應許了的謝禮,我可要討了。」
「你說。」
巫蘅一向是個一言九鼎之人,雖然說話時已經顧不得吃相,雖然那群文人永遠瀟灑而雅逸,可她是學不來這些的,她需要讓他知道這一點。
她不是那種王謝府邸出來的名門閨秀,她再不可能擁有那些刻在骨中、沉入血脈的姿儀和風度,這一點他應該知道。
謝泓席地而坐,翩翩地揚著唇,「你與我共枕剩下四日。」
巫蘅︰「……」
這佔便宜還賣乖的男人,真的是那個高雅俊介宛如神仙中人的謝泓麼?
「阿蘅不答應麼?」
「咳咳,」巫蘅險些嗆住了,瞪著他道︰「謝泓,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不說話,綻著唇只是看她,巫蘅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咬唇道︰「我應了你便是了。」
山陰的風光雖然不錯,但住在山中日久,巫蘅有點膩味,這時候她想回建康了。之前在城郊,經由陳季止買了兩畝田,現在已到了春耕季節,她不在,也不曾留書,她擔心王嫗不敢主持大局,誤了時候。
這還是她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田地,擁有屬于自己的錢財和家宅,這種感覺挺新奇的。
她有時候想把這些消盡郁氣的話同人說,可惜謝泓卻不是一個可以分享的人,他只怕會笑話她,因為一點小財便沾沾自喜,樂得模不著北,根本就是一個女財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歡喜啊。
偶爾看看風,看看雲,她也能傻坐一個時辰,然後嗤嗤地笑起來。
但是傍晚夕暉沾染了凡塵之時,巫蘅要踩著一地碎光步入謝泓的白帳,這是她答應過的,但是現在卻有些後悔,而且還被謝同攔住了,這人一如既往臉色如冰,「這次你是認真麼?」
「大約不會比謝泓假。」巫蘅聳肩。
謝同撤了長劍放行,她在水邊和桓瑾之說過的話,他听到了,也正是因為听到了,他才決定放巫蘅一馬。唯獨希望這一次巫蘅不要辜負謝泓。
巫蘅提步往里走,走到了白色的簾前,又回轉身來問道︰「謝泓這幾年,惹過多少朵桃花?」
不說主動貼上來的,就說他自己主動招惹的,巫蘅有些想知道,她記得當年就是謝泓主動的,她也知道謝同不太有可能會說實話,不過答案還是令她很滿足的。
「沒有。」
巫蘅滿足地進帳去了。
雖然她緊張焦慮,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臥榻之側多了一個人,明明男未婚女未嫁,什麼名分也不曾定下,他送她的定情物她也嫌貴重還回去了,名不正言不順地躺在一起,實在讓她不安。雖然謝泓什麼也不曾做,除了偶爾伸出手臂,將她抱進懷里溫存一會兒。
她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
否則他為什麼騙她上榻,又什麼不做?
夜里,身邊的人已經呼吸均勻了,巫蘅把他鎖在自己腰身前的手拿開,翻過身來,營帳外有清清淡淡的月色,映著明滅燭火,他的輪廓很清晰,每一道線條都是增之一分嫌長、減之一分嫌短的恰到好處,靜謐安逸,有一種逐卻烽火醉臥桃源的愜意和閑適。
「你可不可以舍棄這一切啊。」
這一輩子,就專心地陪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寂寞了太久了啊。
「謝泓,你一定猜不到,我已經知道了你是當年那個人了。」
「我不後悔當年沒有從草堆里出來,因為那個我,並不是我——」至少是不完整的,那個懦弱的只會無數次出逃的巫蘅,並不是如今這個原本是帶了恨與戾氣來到這個時間的她。
深夜的里的嘆息很清晰,幽幽地落在枕上。
沒等她說完,謝泓伸出手臂將她一撈,巫蘅愣愣地被他又摟進懷里了,只听到深夜里一個宛如能催動花盛的聲音,「可以。」
巫蘅想得又多又亂,已經不記得了,她也不知道她說的那個「可以」是指的什麼。
一彎峨眉如洗,桓瑾之放下書簡,忽然覺得體內燥熱難耐,那熱氣被壓制了許久一般,猛然地從四肢百骸里抽了出來,轉眼將血液燒沸,他探了探胸口,隱約覺得是五石散催動的熱氣。他平時極少服用五石散,也並不喜歡那個。
自從巫嬈那件事之後,他在飲食一事上一向謹慎,除了身邊人……
他想起白日里桓邱曾經拿過一包五石散要給他,心驟然沉了下去。
依照他現在身體的熱度,這五石散下的分量不清。視線搖搖欲墜,拉扯出幾分模糊,他扶著桌沿,不甚一只酒觴砸在了地上……
他扶著桌直起身,體內的熱如潮似海,燒得意識不清。朦朧中,仿佛有人掀簾而入,一襲明艷如火的宮裝,顏笑如花,鴉發三千盡數流瀉披散而下,赤著肌膚勝雪的縴足,嫵媚動人地翩躚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