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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天的赤焰, 焦黑了教堂建築的一半石頭, 也燒盡了神教在盧士特的骨頭。

教兵的動亂被徹底鎮壓了。

第二天,教堂的聖鐘聲,頭一次在早上八點整響起,敲了足足九下。

波拿人打開窗,都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從皇宮外城的門口開始,一直跪了長長的一列,如密密麻麻的螞蟻, 俱是黑衣教士。

他們被刀劍駕著脖子, 在親手焚燒平日里非僧侶等級的人們,要到教堂花一大筆錢去購買的贖罪券。

成堆成堆的十一稅欠款條被士兵從教堂里搬出來,丟在街頭,一把火點了。

濃煙滾滾沖入霄雲。

有警察手拿鑼鼓,沿街喊過去︰

「清債券了——

清債券了——」

艾倫一世頒下旨意,從此後,盧士特境內, 俗法高于神法, 百姓可以自由地信仰神,而不必通過神的使者。

哄地一下, 整個波拿震動了。

街上涌出了大把的人, 將自己手中的欠條揮舞著,投入了火堆。

源源不斷地, 有大批大批的市民從波拿的四面八方涌來, 他們都是來焚燒十一稅的欠條的。

乞丐、小販、工匠等平民, 歡呼聲雷動︰「艾倫陛下萬歲!」「艾倫陛下萬歲!」

街邊低矮的商店二層的木窗戶都被推開了,那油膩污穢的窗子里,昏暗的屋子中,紛紛探出來了一張張興奮的臉,「第三等級的好皇帝!」他們揮舞著手中的賬簿喊道。

衣著華麗的貴族們則縮在香車珠簾後,避開飄散的黑色灰煙,謹慎而震驚地注視著這一幕,竊竊私語。

海瑟薇放下簾子,命令馬車夫︰「回府罷。」

馬車搖搖晃晃,外面,歡呼聲、咒罵聲混在一起,宛如雷霆。

她知道,此刻,源源不斷地,正有大批大批的市民從波拿的四面八方涌來,他們都是來焚燒十一稅的欠條的。

身體上極端的疲倦,與精神上的高度亢奮,讓她眯著眼,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搖搖晃晃中,又似進入了夢鄉,又似回到了少女時代。

那時候,她的父親還在世,他是老皇帝的親兄弟,是一國堂堂的大公,麾下土地無數。

她和弟弟,是他唯二的婚生子。他們倆姊弟生來錦衣玉食,奢華無度。更兼父母疼愛,父親一向愛她才華,待她甚至更比弟弟要優容許多。

大部分時候,他們遠離骯髒的城市,居住在奢華的鄉下別墅里。

綠茵茵的草地上,弟弟肆意跑馬,她坐在陽光光的別墅閣樓下,一面往外看,一面讀書,甜蜜地幻想著心上人的面容。

但無憂無慮的少女生涯,終結在老皇帝——她的叔父六十大壽的那一天。

金碧輝煌的舞會上,教宗與叔父聯袂而來,刺客卻在戴著華麗羽面具的貴族中猛然撲出。行宮外,竟然驟起槍聲。

教宗當即挨了一劍,□□打中了她的皇帝叔父。

錦衣華服,身嬌體弱的貴族們或轉身奔逃,卻被人群踐踏;或驚聲慘叫,被刺客扎透心髒。

鮮血與蛋糕灑了一地,美酒與尸首一處。

天翻地覆的時候,她摟著尚且年幼的弟弟,縮瑟在角落,茫茫然地望著父親披著盔甲帶著侍衛闖入,擁抱了他們一下。

冷冰冰的鐵甲貼在嬌女敕的肌膚上,父親甚至顧不得自己的假發掉落,全然露出了一頭蒼老的白發︰「不要出來。」

可是,父親也再沒有回來了。

暴動一起,洪流滾滾,人們殺紅了眼,不僅沖入了修道院,也劫走了大貴族們的土地。

父親戰死在護衛皇庭的戰斗中,他們與堂哥艾倫一起被送上了馬車,匆匆地,逃離故國。

昔日的王子皇孫,變作粗衣布衫,化妝為平民,只為躲過一劫。

昔日僕從如雲,在顛婆的逃離路上,卻只有幾個第三等級出身,不甚忠心的將領領兵護衛。

雁聲淒淒,樹影惶惶。弟弟年幼,在倉皇逃竄的途中病夭。

少年堂哥痛苦地噗通一聲跪在十三歲的她面前︰「海瑟薇,我求求你。」

遠處,那早就垂涎他久已的之徒死死盯著她,猥褻的目光掃遍了她的全身。

她閉上眼楮,抱著弟弟早已冰冷的軀體,流下了一行淚。輕輕地將過去緊守閨訓的自己拋棄了。

當夜,一件件月兌下代表著貴女身份的華服,沒有神聖的婚禮,沒有眾多親戚的祝福,走入了將領的帳篷,成了所謂的布朗夫人。

馬車驟停。

她冷汗淋灕地醒來,已到了府門前,便有人遠遠地迎了上來︰「夫人,今天來了很多貴客。」

廳堂之中,庸俗的脂粉氣彌漫,站滿了臉蛋白撲撲的貴族。

他們一見海瑟薇,便叫起來︰「閣下!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當年我們請陛下回國,又支持了陛下抄了第一等級,現在陛下摟走了教會的大部分土地契,那什麼時候封賞功臣,把我們在晚宴逆流之中損失的土地還給我們,得給我們個準話啊?」

每一個人的眼光之中都醞滿了焦慮。

她知道他們的心思。

晚宴逆流之中,說是針對神教的橫征暴斂,人民暴動。其實人民在砸毀了修道院之後,早已沖入了貴族領。

不少貴族如喪家之犬一般逃離領地,丟失了大批土地。

後來神教返回盧士特之後,又借機趁火打劫,低價「收購」了一批逃亡貴族的土地。

他們之所以支持皇室對神教下手,無非是為了奪回神教、暴民在晚宴逆流之中搶去的土地而已。

「啪」地摘下手套,丟到沙發上,海瑟薇冰冷地盯了他們一眼︰「急什麼?這麼久都等過來了,還差一時半刻?你們那點子土地,以為皇兄稀罕麼?」

被她目光一掃,說話的人不禁脖頸發涼,這才訕訕地想起,眼前的布朗夫人,更是女大公。

要說誰家的土地在晚宴逆流之中損失最大,無過于這位女大公了,以至于除了皇宮賞賜之外,便只能靠丈夫那點可憐的伯爵領度日。

「該封賞的時候,誰的都少不了,你們還是去處理自己領地上的丑事吧。紅衣大主教之死,很快就會傳到外省去了。陛下對神教動手,可不會只局限于波拿。你們誰在這個當口,和自己領地上的教會勾三搭四,」她停了片刻,冷笑,「想封賞?啐!」

等這批貴族散了,海瑟薇命令女僕收拾廳堂,坐在椅子上,听到侍女來報︰布朗伯爵閣下又喝得醉醺醺,臉上都是唇印地回來了。

她漠然道︰「把他抬下去收拾一下吧。」

隱約間,還能听到安德烈酒氣沖天的咒罵聲︰「臭娘們婊子」

捏緊手中的羽毛筆,目光幽深。她想,快了,快了。她含羞忍恥,熬到重返故國,等待許久的日子,將要重現了。

父親,弟弟家族失去的一切,我都會拿回來的。

咖啡廳的地下室。

即使在地下,仍能感受到外面游行隊伍所帶來的地面震動。

人們高呼著「陛下萬歲!」,咖啡廳里,白色的咖啡泡沫彭地撞在一起,工人、學生一起歡歌暢舞︰「干杯!為陛下!」如過節一般。

地下室的天花板都微微顫動了,抖下灰塵。

巴德琢磨著艾倫一世頒布的旨意︰「他倒是心黑手狠,直接頒旨人可以不通過神使而向神傳達自己的虔誠,等于神典上的桎梏廢了大半。」

休伯特道︰「也算是好事吧。至少少了個神教,自由松快了許多。」

這個消息不算壞,即使是再憎惡皇室的在場中人,談起它來,也顯得輕松寫意。

只有一向心地柔軟到極點,對世間所有不幸都施以同情,因此和社會各階層都交好的克雷夢特,談到大主教的**,窮苦教兵的慘重死傷,嘆了一聲︰「何至于此呢?」

歐內斯特揚起眉毛,不贊同地才說了一句︰「你忘了小瑪佩爾了嗎?」

他才搖搖頭,不語了。

正室內氣氛放松下來之時,一個聲音冷酷地指出︰

「教會不是好東西,這些貴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門打開了,跨進來一位年紀極輕,大約十□□模樣的年輕男孩子,少年的眉是彎彎的,眉梢天然作低眉小意的幅度,他像是新春的第一片葉子,五官之柔美,嬌女敕得能掐出水來。乍一看,有點像克雷夢特。只是他抬起眼楮的時候,卻常叫人嚇一跳︰他的眼神是陰郁銳利的,常燃仇恨之火,似劍如霜;他的面容,是陰沉的,總帶復仇之態。

那種毒蛇似的神態,叫這少年的柔美,都化作了一種爬行動物的冰冷滑膩。

他一進來,一听到地下室的人們談論的話頭,便冷笑道︰「教會的儀仗出行的時候,遠遠地,一個農民望見他們,而沒有在雨天里倒地叩首行禮。他們就把他捉起來,砍去雙手,拔掉舌頭,活活燒死。

貴族比起教士,就是什麼好東西了嗎?

在領地上,人們經過他們的道路,揚起了灰塵,他們都要收一筆塵埃稅。看到一個瞎子,他們為了拿他取樂,把他領到懸崖上,騙他眼前是大路,听著掉落的慘叫聲下菜。他們領地的法庭、監牢里,塞滿了老人、女人、孩子。一個七歲的農奴的孩子,能犯什麼罪過,以至于要被判處絞刑?無非是拿了他地里的一個大蒜,裹了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而已!其濫殺無辜,比起教會,更不多讓。」

少年沉聲道︰「這次抄了教會的土地,艾倫大半拿走了,還不是要封賞下去?他們要拿回土地了。人民只會更慘。」

室內一片寂靜,好幾個出身貴族的青年不自在地避開這少年陰冷的眼光——他們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克雷夢特見此,笑道︰「法蘭克,你真是,一回來就嚇到了大家。你一路過來有沒有受刁難?那幾個追著你的教會手下呢?」

只要稍低著眉眼,就一副溫眉順眼假象的法蘭克殺氣騰騰地答道︰「沒有。死光了。」

「盧斯恩呢?」

「被盯上了。甩開了再來。」法蘭克答道。

他一到來,室內的氣氛就冷了三分。沒有人敢坐在他身邊,也沒有人繼續討論神教的事了。

巴德終吐出一口煙,煙霧裊裊︰「好了,法蘭克說的也有道理。現在教會的土地,大半都落入了艾倫一世之手,他後續到底有什麼動作?我們不能掉以輕心。靜觀後續吧。」

平民歡呼雀躍,貴族們張望焦慮地等待著許諾的土地。

整座城市都浸沒在這劇變之中時,艾倫一世卻頗有閑情雅致地召見了林黛玉。

除了一些賞賜之外,沒有別的,還是宣她去講中原的歷史。

這位泰西之地的青年皇帝,特別感興趣的人物,是中原的秦皇漢武之類雄才大略的帝皇。

講得口干舌燥了,她才得已告辭。

出宮之時,她剛剛穿了外城,便見一個宮廷大臣匆匆奔出她記得這個人,艾倫一世召見她的時候,這位大臣曾經來覲見過,中斷了一會召見。

當時侍衛報的職位是軍事大臣手下的事務官。

她曾听海瑟薇教她宮廷禮儀時提過一次,這位大臣雖然出身第三等級,位卑,卻深得艾倫寵幸,大權在握,軍隊里很說得上話。

等終于登上了宮門外的馬車之時,搖搖只听山呼海嘯。

她愣了霎時,凝神側耳。只听見滿城在喊︰「陛下萬歲!」

便忽然想起,之前在宮里,艾倫一世閑聊之時,笑著問她︰「秦始皇一統天下之時,歲數幾何?」

真是個奇怪的皇帝。

難道他有效秦皇漢武之志?

想了片刻,便搖搖頭︰

可是,泰西之地,分裂才是傳統。盧士特也不例外。千年沿襲。

當初秦皇一統六國,也多系了秦國不知道幾代人幾百年的鋪墊。

光憑一人之志,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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