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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里, 聖歌聲聲。

明明風停雨住, 她卻如墜冰谷,手中一直捧著的花束驟然落地。

不遠處,教堂下起了沖突

小修女的尸首被家人解了下來,神教的教士正在驅散圍著教堂竊竊私語的人群。

一個年長的高級教士面色不愉地教訓她的家人,為首的男人被指責得唉聲嘆氣,中年女人哭得淚人一樣,卻不斷地誦念經文。

正在此時, 一個青年沖進了人群,對著吊死的修女的父親, 狠狠地來了一擊。他還要對高級教士動手, 另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連忙擠進去,死死抱住了青年。

「你是奸夫?」高級教士陰陰地盯著這個膽大包天的青年。

「唾!」青年被死死纏住,動彈不得, 卻狠巴巴地唾了一口唾沫在他袍上。

當眾對教士不敬, 看他打扮,還是一個第三等級的青年,足足低了僧侶兩個等級, 神說,人生來就站在各自的階梯上, 他怎麼敢如此行事?

黑袍教士們虎視眈眈, 只等高級教士一聲令下, 就要將青年拖走。

氣氛一觸即發之際, 克雷夢特抬眼一看, 一向柔和溫雅的他,也變了顏色︰「歐內斯特!」

他甚至再也顧不得林黛玉,風一樣卷了過去,在高級教士張嘴前,搭住了教士的肩膀,露出一個無害柔軟的微笑,耳語了幾句。

高級教士听罷,陰沉著臉看了那青年一眼,才揮揮手︰「神對自己的羔羊總是寬赦的。」

克雷夢特便微笑著,手上動作卻強硬地將歐內斯特拉住︰「不要胡鬧了!」

褐色眼楮的青年見是他,有些意外,卻不再動作。听克雷夢特向他低語了幾句後,更是垂下頭,恢復了冷靜,最後回頭久久地看了一眼被白布蓋著,只露出來的一雙滿是傷痕的赤腳,跟著克雷夢特離開了人群的中心。

回到黛玉身旁,克雷夢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安娜小姐,您見笑了。這位是我的朋友,他」

「我認識他。」黛玉說。

克雷夢特面露詫異。

黛玉略略向前走了幾步,走到青年歐內斯特跟前,凝視那雙干淨的棕色眼楮,嘆道︰「又見面了,先生。」

回到住處的時候,又開始下雨了。

頭一次,熱朗夫人對她避而不見。

晚餐的規矩,首次嚴格的執行了。

晚餐放在桌子上,伏蓋小姐卻早已咯  地下樓去了。

林黛玉垂下睫毛,伸手把餐盤端過來。

樓下,還听得伏蓋小姐和熱朗夫人說話的聲音。

熱朗夫人疲倦地感慨︰「唉,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們談論起這一樁震驚了整個阿巴特的新聞,這位虔誠溫柔的夫人淚漣漣地︰

「龔古爾家的小女兒,我小時候也見過她。之前,我听說她不知道為什麼逃離了修道院,為她違反戒律的行為念了一夜的經文。這可憐的孩子,現在,又年紀輕輕唉,可憐。」

外面的雨有點冷,林黛玉想伸手闔上窗,卻一眼看見了被她放在梳妝台上的那束鮮花。

它有點枯萎了。

伏蓋小姐的大嗓門,即使刻意壓低,還是連樓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夫人,我听說,她不知道和誰通奸,是大肚子私逃出來的。被送回了家里,家里要她贖罪,她不肯,又逃了。」

這是我的罪。從前快活俊朗如陽光一樣的青年險些崩潰,聲音字字低沉︰我以為,晚宴革命之後不至于

「天吶!」熱朗夫人發出一聲驚呼︰「這這唉,唉。」她連連嘆息,最終虔誠溫柔的夫人,一如既往,溫柔和善地囑咐伏蓋小姐︰

「好了。不許再談論這些悖德的丑行了。」

不至于什麼?那時候,青年沒有能夠說下去,漸漸由崩潰而哽咽了起來︰是我和舅舅將她送回家去的!是我將她送回家去的啊!她卻對我說謝謝!

梳妝台上,花束散落枯萎。從窗戶飄進來的雨漸漸濡濕了地毯。

林黛玉驟然想起,那天,同樣的風雨中,瘦弱的小姑娘冒險來到她的窗下,囁嚅著嘴唇。

便終于想起那時候小姑娘囁嚅著說什麼了。

那孩子說︰謝謝您。

她短短的一生沒有受過什麼善待,一無所有,面對唯有的幫助過她的人,只捧得出一束鮮花,一句謝謝罷了。

樓下,門鈴響起。

片刻後,伏蓋小姐不情不願地叫她︰

「林小姐,您訂的報紙!」

她低低地應了一聲。下樓取了報紙。

熱朗夫人見了她,便遠遠地避在一旁,驚恐地在胸□□握雙手祈禱。

自從那天透露了自己是《錯姻緣》的創作者後,霎時這座宅子里的氣氛便全變了。

伏蓋小姐陰陽怪氣,熱朗夫人從此後,更不同她說一句話了。

只是大約是礙于波拿傳來的皇後的贊賞,阿巴特大人物們的青眼,或者是當初的介紹者,也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的感情,熱朗夫人和伏蓋小姐都不曾提過將她趕出去的話頭。只是彼此之間,似乎生疏得就像尋常的房客,還帶著警惕。

她低垂著眼簾,回了房間。

報紙上的新聞滿是對《錯姻緣》的歌功頌德,甚至還有說《錯姻緣》最後的復生展現了神的慈悲的,似乎皇室的一句夸獎,頂過之前所有的不是。

唉。

她輕輕地吁出一口氣。

窗口,風將她《錯姻緣》的原稿吹得簌簌翻了起來,停在了最後一頁︰

「原來神教似孔教,竟然他鄉類故鄉。」

墳頭雙樹交纏著長成,天上降下安琪兒,神光降臨。

一對有情人從墳墓中蘇醒。

兩家家長欣喜若狂,大團圓的結尾,人們將情侶從墳墓里扶了起來,簇擁著他們要去舉行婚禮。

這對情人自復活後便顯得分外溫順,似乎再也沒有了此前的激烈叛逆,任由人們高呼著神恩成全婚姻,在歡喜的氣氛里,被簇擁著離開。

身後,安琪兒們卻還停在那株樹上,悲憫地低垂眼楮,看著那空了的棺材里,還留著一對兒折翅的卑微蝴蝶。

蝴蝶一只首身分離,一只渾身枯萎。

喜劇結尾了。

宮廷演員們戰戰兢地俯臥在王座前,等待皇帝的評價。

艾倫一世挺拔英俊,劍眉斜飛入鬢,沉沉地壓住了野心勃勃的眼楮。單看面目身姿,大有虎踞龍盤之勢,似乎有著無窮的精力。

他坐在王座上,品評了一句︰「有意思。」

海瑟薇笑道︰「我也覺得這出戲里那個似是復生,其實諷刺的結尾最為有趣。特意叫了他們排了我帶回來的原稿呢。」

艾倫一世隨即嗤笑一聲︰「堂妹,這出戲最有意思的,還不是這個結尾。」

「那陛下,您覺得哪里有意思?」

艾倫一世卻敲敲扶手,揚一揚眉毛,笑而不語︰

「以後,莉蓮那再演什麼戲,都和今天一樣,報到我這里來。尤其是這個作者的新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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