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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 泛濫著沉悶。

門子百無聊賴地打了一個呵欠。

一邊抹掉冒出來的眼淚星,一邊抖著身子想︰這都多久了, 買票的人都沒有幾個, 還非要佔著茅坑, 連帶他都要多值一會班!

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錯姻緣》, 一先令一場——」

咚——

一聲鼓聲傳來。

這是一出戲今天的場次結束的信號。

門子一下子精神便抖擻了起來,正想著收工後,就可以去街頭喝酒看加料版的舞劇, 將場次結束的《錯姻緣》的牌子摘了下來, 哼著歌,準備去買點小酒暖暖身子。

「勞駕。」一個穿著人模狗樣, 一看就知道是貴族得力僕人的家伙攔住了他。

門子送往迎來,見多識廣, 一眼看見這家伙身後的馬車的檔次,不同俗流。

「您有什麼事?」他心里月復誹著,連忙變出一幅笑臉。

「我家主人和他的朋友, 想訂票。」

「您們要哪出?」

「。」

「好勒——」門子正要去拿票,忽然愣了一下,懷疑自己听錯了︰「您說要哪出?」

「。多拿幾張票,我家主人隨後還有朋友來。」

門子小心地賠笑︰「可是, 這一出, 今天的場次早就結束了。」

「結束了?」伴隨著某種濃重的口音, 這次回答的卻不是僕人, 馬車的主人下來了。

男人打扮得很隨意, 雖然穿著長外套,套著套褲,扎著襪子,但是衣衫都坐馬車坐得褶皺了,頭發似乎只隨意地梳了幾把,雜亂濃密的眉毛一點兒都不見精心打理的痕跡,他的眼楮倒是很深邃,卻也很看不到世俗的溫和。那只鷹鉤似的大鼻子長在整張臉的中間,叫人一眼就看到了此人的不好相與。

他看起來氣勢凌人,但不像是貴族的傲慢,也不像第三等級富貴的紳士撒錢的氣性,更像是在什麼方面有著絕對掌控力而形成的自信。

即使是他那瘸了的右腿,也不妨礙他的氣勢。

有點兒像就是一點點,像那些城里著名的、甚至連大人物們也要客氣一點的怪脾氣工匠。

門子在心里想了一想,但是這樣的馬車下來的,他可絲毫怠慢不起,連忙答道︰「是的,先生。這一場次已經結束了。」

男人看了看天色,不愉地皺眉︰「這個點不是一般戲劇結場的時間。」

他不客氣地叫門子︰「叫你主人來。」

「先生,我家主人正陪貴客,實在是無暇分身」

見男人的眉皺得更厲害,門子叫苦不迭,只好翻開了《錯姻緣》的牌子︰

「您如果實在是要買,我這是可以賣的。只是您得明個來看了。」

熟料,男人接過票一看,臉色更陰沉︰「一先令一場?」

這臉色,難道是嫌一先令還太貴了?這位先生看起來也不像是窮鬼啊?門子想。

男人叫僕從到馬車邊上說了幾句,將票遞了進去。

稍時,馬車上又下來了兩位先生。

第一位面貌清秀,只是兩眉眉梢向下,略有愁苦之色。

第二位一下來,卻似乎將周邊灰蒙蒙的色調,都籠了一層淡淡的輝光,叫門子看得兩眼都直了。

「如此的杰作,在這里,竟然只售一先令麼?」克雷夢特看著奧科特遞過來的票,眉尖輕輕地蹙了一下。

丹尼爾定楮看,確實是一先令,也憋不住詫異︰「波拿那邊,無論是,還是,在玫瑰花劇院都炒到了七、八金一場,就是紳士劇院,也早就遠遠被捧到了一馬克。怎麼這里?」

哪怕阿巴特從來文風不盛,物價又比波拿低,也不至于至此吧?

他記得從前來過阿巴特,這里的劇院也沒有這麼便宜啊?

丹尼爾向老友耳語了幾句,奧科特便叫門子翻開了其他戲的牌子,一看價格和場次安排,都是正常的3——5先令,臉色霎時更沉了。

克雷夢特看向正一臉迷惘的門子,聲調溫柔和緩︰「可以向您打听一件事麼?」

被這樣一位一看便知非富即貴的美少年稱作「您」,用湖泊籠罩著霧紗一樣夢幻的綠眼楮正視,門子一下子漲紅了臉,有點大舌頭︰「您、您說知無不言!」

克雷夢特看著《錯姻緣》貼在牆上,明顯沒有得到好好看護而開始黃而發卷的海報,指了指︰「不知道這出戲在阿巴特風評如何?」

門子急急翻了翻,在克雷夢特的微笑里,獻殷勤一樣翻出了口袋里一張皺巴巴的劣等小報,撢了又撢,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地遞了︰「我不大識字,只是听說這上面有大人物們評價這出戲的劇評。請看。」

克雷夢特笑著接過,目光輕輕避開那張劣質小報上被反復摩挲過的**圖畫,掃了幾眼,便找到了想要的關鍵信息。點了點,指給奧科特看。

奧科特一眼看到︰

一目十行看下去,奧科特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陣陣滿是驚喜的叫喚︰「馬策拉特先生!」

一群精心打扮過、花枝招展的文人趕到了。間還有其他幾個劇院的經理。

為首的查理貝克特搓搓手︰「我才听說您竟然到阿巴特來了!您想看戲,怎麼不通知我們?這個劇院不配您的品味,我們已經在別的劇院備下了貴賓席」

奧科特瞥了他一眼,「你是誰?」

貝克特的驢臉一僵,還是擠出笑來︰「查理貝克特。我那年去波拿,向您的府邸投了稿子」

「哦。給我投稿的庸才太多,記不住了。」奧科特一點兒都不給面子。

還是丹尼爾怕了好友這張到處得罪人的嘴,拉了拉他,對貝克特笑道︰「不必了,多謝您的好心,我們只是心血來潮,來阿巴特游玩。順便想來、的濫觴地,看看當地首演這兩出戲的劇院,結識一下作者。」

他話音剛落,查理貝克特臉上的肌肉幅度隱秘地抽搐了一下。他身後的劇院經、其他文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笑容都有點呆滯。

奧科特察覺了這些︰「怎麼,你們認識這位作者嗎?」

一雙修長的手搭了搭他的肩膀。克雷夢特示意他看小報最下方一條︰

查理貝克特?

奧科特冷笑︰「噢,倒是我的不是。這下我可記得您了。原來不是庸才,是蠢才。」

「你!」查理貝克特在阿巴特經營多年,總還是有些崇拜者的,一個青年作者憤憤上前一步,「就算您是大作家、大出版社主編,也不能這樣侮辱人!」

「有眼無珠,廢棄珍寶。不是蠢才是什麼?」奧科特平生最見不得佳作蒙塵,遭庸人誹謗,一想到轟動波拿的杰作竟然在阿巴特橫遭污蔑,淪落到一先令一場還無人問津,便像看到一見手藝上佳的作品被砸毀的老匠人,怒氣勃發。

在場面一觸即發之際,

「啊!馬策拉特先生!寒舍蓬蓽生輝!」庫克爵士紅光滿面地沖著奧科特一行人奔了出來,身後跟著悠哉悠哉的霍克爵士倆。

見場面似乎不太對勁,門子早就溜去報信了。

「你是這的老板?」丹尼爾問。

庫克爵士點點頭,笑眉笑眼地,完全無視了查理貝克特等人︰「您們請進,您們請進。」

克雷夢特也低語︰「奧科特,我們先進去。」

奧克特哼了一聲,幾人目不斜視地在庫克爵士的引導下和霍克爵士倆互相認識了一下,便兀自進劇院去了。

徒留身後查理貝克特等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門子陰陽怪氣地攔著他們︰

「抱歉,諸位,閑人免進。」

另幾家紳士劇院的經理不由怪道︰「查理,你之前不是說你和奧科特先生有交情嗎?現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怎麼好像平白得罪了波拿來的大作家?

查理貝克特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正這時,一個管事出來,向門子囑咐了幾句。門子便上前,不咸不淡地︰

「諸位,我家主人說,請諸位也一同進去。」

「請諸位免費看戲。畢竟,從今往後,一先令的價格,諸位可是再也享受不到了。」

窗子里望去,灰蒙蒙的一片,街道被陰沉沉壓下來的天,壓得失了色彩,一片沉郁。

吹進來的風,刺在肌膚上,冷冰冰的。

黛玉呵了一口氣,讀了一遍自己寫了小半的的文稿,心里一嘆,放下了筆。

「啊,花園!狗!」樓下的伏蓋小姐又不知道在抱怨什麼。過了片刻,似乎拎著掃帚去花園里趕狗了。

「小姐!小姐!」片刻,一個細細的聲音在她窗子正對著的樓下一角,喊。

黛玉探出頭去,看到了一張氣色萎靡,面色慘白中發黃的面孔,夾帶著幾處青青紫紫的痕跡,她似乎更瘦了,衣服穿在身上,只一個肚子顯得更加突出,旁的,連四肢都像蘆柴棍,套在袖子里更顯得空蕩蕩。

「你是你?」黛玉不意竟然是這個小修女。

小修女抬起臉,在樓下望著她,嘴唇囁嚅了幾句。

是想求救嗎?黛玉想。

小修女囁嚅著雙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說出一個字。

「野狗!野狗!」伏蓋小姐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小修女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在牆角,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跑了。

「咦?我明明听見狗叫聲了。」伏蓋小姐拎著掃帚,叉著腰走到樓下,東西張望了一會,忽然驚奇地叫了一聲︰「咦,哪里來的花?」

黛玉的心跳了一下,看見伏蓋小姐手里捧著一束花。

灰蒙蒙的冬天,大多數植物都枯萎了。剩下的也都蔫蔫的。地上都是殘枝敗葉。可是這束花,卻格外的嬌艷,帶著頑強地在寒風里綻放,一下子點亮了黛玉灰暗的窗口。

「叮——

叮——

叮——」

「哎!來了!誰呀?」伏蓋小姐嘟嘟囔囔地,把花隨手一丟,去開門了。

門口的是來過幾次的庫克爵士的管事,他老臉上與有榮焉,滿是激動︰「快,快請安娜小姐上馬車去劇院,大爆了!」

「什麼?」伏蓋小姐有點懵,「是最近報紙說的那個下流喜劇?這和安娜小姐有什麼關系?」

「因為,它是我寫的。」

伏蓋小姐被這一句話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林黛玉正站在她身後,手捧著那束掉在樓下牆角的鮮花,微微笑著,走向了庫克劇院的管事︰「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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