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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家果然像母親說的,與別家不同。

朱府高門,人煙阜盛。

看來往的僕婦行人,都是吃穿用度不俗的模樣。風情舉止,悉與江南迥異十分陌生。

這是母親前半生居住的地方。

我心里忽然十分惶然。

外祖母鬢發如霜,舉止神情卻與母親六分神似,一疊聲地喊「心肝肉兒」,嚎啕大哭。

舅母嫂嫂,姐姐妹妹,音容笑貌都溫柔親切,拉著我不住口的夸,關懷非常。

她們的眼楮似乎都是溫和的。

林家一向血脈單薄。頭一次見到這麼多親人,我想。希望他們都喜歡我。

他們問什麼,我便都一一答過。一一應下。

直到我見到了寶玉

那天晚上,我獨自坐在屋里。提著筆寫字。

一筆,兩筆,三筆。

怎麼模糊了?揉起來丟掉。

一筆,兩筆,三筆。

怎麼又模糊了?

為什麼他摔了玉,都霎時變了對我的臉色?

為什麼外祖母說︰「你如今怎比得她?」

只許他有祖母嗎?只許他有兄弟姊妹嗎?

只許他有親生母親嗎?

只許他有這個這個那個人疼嗎?

她們既然這麼寶貝他,那我這個初來乍到,就惹他生氣的丫頭,她們又要如何想我?

我知道這是別人家。只是只是心里無端地委屈。

如果我的祖母祖父,如果我的母親,如果我的弟弟,都還在的話,會不會也像今天他們疼他一樣疼愛我?

「林姑娘姑娘,你不用和他計較,寶二爺一向是這等混世魔王似的比這更荒唐的事他都干過呢。」鸚哥拉著我,還在勸。

舅母說他是個荒唐子弟。

大家說他是混世魔王。

可是盡都語氣親昵。

我紅著眼眶,把寫滿了有關姑蘇詩詞的紙仔仔細細疊了起來,開始翻找。

雪雁問我︰「姑娘找什麼?」

「叔叔給我的那個包袱呢?」

我把它取出來,打開包袱,看了一會書,忽然噗嗤一聲笑︰難為叔叔想得出來。

封面寫著︰「贈小天仙佷女」。下面是父親不以為然的批注字跡︰話本聲氣。

接著父親又另起一行,鐵筆銀鉤地寫道︰此蠻夷小道也,不可多覽。應該是囑咐我的。

「林姑娘好些了?」鸚哥偷眼覷我。

「嗯。」我終于擦干了眼淚,取罩燈來,打開了書。

我還有父親,我還有叔叔。不必如此枉自悲傷。

路上舟馬勞頓,我沒有精神,鎮日都是歪著。還沒有看過書。

只看它封面上除了叔叔的那句「贈小天仙佷女」外,盡是些稀奇古怪的花紋,並沒有書名。

我打開書,第一眼看到的,還是同封面一樣古怪的一行行花紋,下邊多配有叔叔的筆跡。我看到叔叔的標注,才恍然,這古怪的「花紋」,原來是不知名的西洋文字。

只是我不認識這西洋文字,又看了半晌,才曉得,這居然是一部西洋話本。

我忖了片刻,又去翻包袱里的其他書籍,果然翻到一本,與別的不同,這本只有巴掌大,是一個字配一個「花紋」,西洋字下面並標有釋義,這釋義里有一些是叔叔的筆跡,有一些則不知道是誰的。這是一本字書。

我一慣向詩尋朋,與詞覓友。乍見新奇的書籍,非要看個完才能記起旁的事。

就拋開了那些心思,只在書上了。

忽然燭火一跳,明暗變化。我才發現自己對照著字書,已經翻閱了許久。

合上字書,再來看那第一篇西洋話本,原來不似我想的那些忠臣賢良的話本,而是一些飛禽走獸(妖怪?)的舉止言然,如按照字書上的釋義,那書名應該叫做——《伊索寓言》。

剛想再端詳《伊索寓言》的內容,發現天色已晚。鸚哥勸我休息。

我休息了,還想著這些書籍。

那些悲悲切切的情緒,這一晚都沒有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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