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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在修真界沉默

將絕也曾想過長生會為他奏出怎樣的曲子來。他知道長生膽大至極,所以就算長生在高台上奏出一首嘲諷他的曲子來,他也不會為此感到驚訝。

但將絕沒想到的是,今日長生奏出的曲子竟會如此寂寞悲涼。他本以為長生會像當日在時無常墓前那般,輕飄飄地唱出幾句驚世之言;又或者他會像那日在天籟閣閣內錄歌那般,瀟灑從容地唱出那些狂妄之語。

然而長生沒有這麼做,甚至于長生根本就沒有唱出一句詞來,他僅僅只是在奏曲罷了。今日的長生安靜得過分,而長生的這份安靜卻讓將絕沉寂的心再度顫栗了起來。

長生不該沉默的。將絕抬起了拎著酒壇的手,壇內的烈酒順勢流出,緩緩流入了他的咽喉。若是長生唱出詞來,無論那些詞是在歌頌自己還是嘲弄自己,將絕都覺得無所謂,可長生偏偏選擇了沉默。

將絕倚著樹干半闔著眼,墨色的樹葉擋住了盛夏的陽光,也模糊了他的容顏。此時的將絕仿佛在竭力壓抑著什麼,他那雙晦暗的眼眸在漆黑樹木的映襯下顯得愈發暗沉,以往的懶散疲倦似乎也都沒了蹤跡。

世人出于尊敬很少提及仙帝們的姓名,但這三千世界里向來不缺好事之人,這些人經常暗中評述著仙帝們事跡。他們大多不清楚仙帝們的過往,也沒親眼見過他們所說的仙帝,但他們卻能憑著半真半假的傳聞去認定對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百年之間將絕也不是沒有听過別人在談論他,只要他還是仙帝,只要他還頂著那「三千世界最強者」的名頭,這種事大概便是難以避免的。那些人或是出于崇拜將他捧到頂端,或是出于敵視將他踩入泥潭,各種各樣的評價將絕都听了不少,他卻從未在乎過。

因為他不覺得听幾句贊頌就能忘卻過往的經歷,他也不覺得听幾句謾罵就能改變如今的懶散。將絕向來只覺得言語是世上最無力的玩意兒,贊頌也好謾罵也罷,這些話既不能提高修為,又不能使人死而復生,不過都是過眼煙雲罷了。

想到此處,將絕又抬眼看向了長生。他覺得即使是長生,即使長生曾經說出的那些話語,牽動的也只是他一時的心緒。他承認他曾為長生心動,但他卻不確定自己是否愛上了長生。將絕以為今日他又會被長生蠱惑,他以為自己會為其所唱之詞而動容,可長生卻偏偏沒有開口。

將絕不禁閉上了眼,他耳畔繚繞的皆是那淡淡的琴曲聲。縱使他不懂琴,听不懂那些高深莫測的琴曲,但他卻絕不會听不懂今日這首曲子。這首曲子是為他將絕而作,他又怎麼可能听不懂?

曲聲之中最初流露出的是繁華過後的蒼涼疲倦。昔年的嬉笑怒罵,曾經的金戈鐵馬,早已隨著百年的光陰漸漸消散,那不顧一切地追逐傳說之舉終究也只是浮生一夢,而他在大夢初醒之後卻又選擇了醉生夢死。

長生根本沒有在曲中提起三千世界中流傳出來的事跡,他也沒有通過言語來表達他對那些傳言的看法,他只是營造出了一個場景一個氛圍,其他的全由听者自己想象。將絕不知道長生為何會這麼做,但他知道這樣的曲子比任何言語都要令他動容。

坐在高台上的長生一邊撫琴一邊運轉著《繁音訣》,連綿的號角聲仿佛是從戰場上穿越而來,與之一同響起的還有悠遠的塤聲。這些略顯沉重的聲音與琴聲相合,使得曲聲愈發寂寞悲涼。

將絕仍舊閉著眼,長生的曲子讓他想起了塵封已久的回憶,還有每次醉生夢死之際悄然涌起的入骨寒涼。長生當真不該沉默的,如今的他宛若一個旁觀者般,他演奏著這樣的曲子,仿佛在冷眼看著他拋卻忠誠孑然一身。

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偏此刻的他又仿佛是第二個自己。他能奏出戰場上的景象,他也懂那場戰役結束之後揮之不去的孤寂與苦痛。

有些情感只有自己最清楚,或者說連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將絕從未對人說過什麼,他試著用酒水來埋葬所有沒必要的情感。然而今日長生卻用一首曲子幫他說出了一切,長生似乎在借由此曲冷靜地感受著他百年來所有的情緒。

那一刻將絕甚至覺得,長生不是在奏曲,而是在三千世界的觀眾面前對他訴說著什麼。長生硬生生地將他從醉生夢死中喚醒,他仿佛是在用這首曲子告訴自己,他知道將絕曾經在想些什麼,所以將絕早已不再是孑然一身了。

帝闕注視著高台上的長生,這首曲子雖然並非是為他所作,但他能明白曲中所描繪的場景,他也能听懂曲中所流露的情感。帝闕听得出長生確實是在用心奏曲,他甚至能感受到長生曲聲背後掩藏的極致冷靜。

長生這樣的奏曲風格,倒是讓他隱隱起了些許熟悉感。當初戎弘毅送來的錄歌玉簡,似乎也是這種風格。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帝闕感受著長生用曲聲描繪的場景,他側頭看向了仍舊閉著眼的將絕。

「……你竟告訴了他。」帝闕對著將絕低聲說了一句,他英俊的面容上難得露出了幾分驚訝之色。長生借由曲聲營造出的分明是百年前的那一場戰役,那場戰役之後將絕便拋卻忠誠拋卻姓名,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小千世界。

三千世界幾乎無人知道將絕之名是將絕自己取的,他們也不知道將絕百年前曾是一位將軍,然而長生卻知曉了這些事。長生如今只是金丹境,看上去修真沒多久,自然不可能百年前就與將絕認識。這樣想來,這些事或許是將絕親口告訴他的。

將絕近年來要麼是飲著酒醉生夢死,要麼便是在漫天雷霆中沉睡,顯然是想將過去之事盡數埋在心底。如今他卻和長生提起了多年來從不願提之事,這個男人怕是早已對長生動了心。

「哈……哈哈哈!」將絕沒有理會帝闕的話語,他听著高台處傳來的曲聲,突然之間笑了起來。將絕沒有像往日一般低笑著,反而近乎放肆地大笑起來。縱使是他酩酊大醉之時,他也未如此張狂地笑過,他的笑聲之中似乎還帶著最深沉的殺意。

他的這份殺意卻並非是對著帝闕的,更不可能是對著正在撫琴的長生,將絕的殺意根本沒有對著任何人,他只是將原本壓抑住的情緒驟然放開罷了。

將絕鋪天蓋地的殺氣一朝席卷著崖頂,而那殺氣轉瞬之間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崖頂之人僅僅感覺到了一縷如墜冰窟的寒涼,大部分人下意識地忽略了那一剎那的心悸,以為自己只是被瀑布的水流濺到,所以才會感覺到一絲稍縱即逝的涼意。

至于崖頂少數幾個覺得這是殺氣的人,卻怎麼也找不到殺氣的源頭。這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理所當然地想到了帝闕,因為崖頂上只有帝闕修為最高,也只有他才能將那樣洶涌的殺氣收放自如。況且以帝闕喜怒無常的性格來看,他這麼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等到殺意悉數褪去之後,將絕終于睜開了眼。他先是抬頭瞥了一眼天空,如今的天空早已不復之前的淡藍澄澈,反而趨于一種迷蒙的淺灰色,隱隱約約還能看到閃電流溢而出。連那空氣也漸漸染上了幾分潮濕的意味,仿佛在無聲地提醒著世人暴雨將至。

最為奇異的是,雖然天色轉暗亦有雷霆劃過,但是空中卻並未響起半點雷聲,徘徊在眾人耳畔的依舊只有長生的曲聲而已。隨著崖頂光線的逐漸轉暗,撫著琴的長生突然感覺到了一道深沉的視線,他微微皺著眉抬頭看去,便看到了倚在樹上的將絕。

長生和將絕對上視線之後,他發現將絕的眼中不是以往的倦意,這個男人的眼中唯有一片虛無。此時將絕的眼楮宛若深淵一般,在長生看來的那一刻,那些山呼海嘯般襲來的情感便被他壓抑在了瞳孔深處,誰也看不出他現在究竟在想著什麼。

而當長生移開視線之後,將絕漆黑的瞳孔中慢慢露出了幾近瘋狂之色,那一瞬間將絕危險得令人心驚。

「帝闕,讓大千世界里的那些家伙安分點,我暫時還不想看到他們。」半響之後,將絕不再看向長生,他看著不遠處的帝闕懶散地說道。許是因為剛才的大笑,將絕低沉的嗓音帶上了幾分沙啞的意味,然而他的語氣卻平靜得不可思議。

帝闕聞言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只是勾起薄唇看向了將絕,仿佛剛才什麼都沒听見一般。

「沉木宗,斬雷谷,天籟閣……」將絕看不慣帝闕的做派,他嗤笑一聲後再度開口了。將絕每說出一個宗門的名字,帝闕的眼神便隨之冷上一分。

「怎麼?還要我繼續說下去?」縱使帝闕目光再冷,將絕也全然不在意。他剛才提到的宗門都位于大千世界,它們皆是帝闕暗中掌控著的勢力。雖然這百年里他孑然一身,也從未加入過任何宗門,但這不代表他對宗門之事一無所知。

將絕很清楚,帝闕在盛典上確認了他的行蹤後,便已將他身處小千世界的消息說了出去。之前他並未在意,現在卻不得不在意了。因為長生今日的曲子讓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意識到他對長生早已不止是動心,他或許……他或許真的愛上了長生。

將絕本來還想著當那些人來找他時,他可以獨自解決這些麻煩,但此刻他又改變了主意。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和大千世界的那群人交手,他現在只想像往常一樣跟著長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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