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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軒神色冷峻,說︰「楚姑娘,請看著我的臉,看看認得我嗎?」

楚姑娘抬起眼眸望著他,目光依舊茫然,慕軒啟她說︰「去年姑娘跟隨令尊自陝西前往山東上任,路經山西,被韃靼人擄獲,後被血狼軍救出,血狼軍兩位軍士護送你們父女倆經淶源走水路……」

楚姑娘的眼眸越睜越大,神情越來越訝異,忽然,她抬手指著慕軒驚叫出聲︰「無命將軍!你不是死——」她猛然按住自己的櫻唇,眼眸中的驚異之色卻絲毫不減少。{請記住讀看看小說網的網址}

慕軒露出微笑,說︰「無命將軍確實死了,姑娘眼前的只是方慕軒。」

楚姑娘一瞬間眼眸之中充滿了淚水,雙腿撲通跪倒在地,沖著慕軒磕下頭去︰「無命——方公子,我爹爹死得冤枉啊——」說完,失聲痛哭。

慕軒走過來扶她起來坐下,任憑她大哭,許久,楚姑娘才止住悲聲,慕軒遞給她一方絲帕拭淚,說︰「姑娘既然已經答應替我做百日粗活,那姑娘之事就是慕軒之事,令尊的冤屈,我自會想辦法查明。」

楚姑娘再次驚異的抬眸望著他,問︰「你相信我爹爹是清白的?」

慕軒鄭重的點頭,說︰「你們父女倆在園中開闢菜地,自種自吃,生活如此清苦,令尊如要貪墨,早就貪了,不必等到今時今日。」

楚姑娘的眼眸中再次蓄滿了淚水,卻還是追問一句︰「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慕軒說︰「不瞞姑娘,我們在臨清也有弟兄,剛剛接到了他們傳來的有關你們父女倆的消息。」

楚姑娘拭干淚水,站起身來,向慕軒盈盈一福,說︰「奴婢槿兒見過公子,公子如能為我爹爹洗刷冤屈,槿兒願一生一世為公子奴婢。」

慕軒坦然受她一禮,說︰「令尊之事我自當盡力,不過我還是之前的約定,百日之後,我會還你自由。」

槿兒望著他,眼眸中滿是感激,馮清終于有機會插嘴了,問︰「楚姑娘,你還有什麼親人嗎?我可以托人去聯絡一下。」

槿兒茫然的搖頭,說︰「我娘早逝,爹爹從來沒說還有什麼親戚。」

——一段日子之後,慕軒才從槿兒口中知道,楚本直是河南襄樊人氏,自幼家境貧寒,托身于當地望族為僕,因為人忠直,深得主人器重,主人到外地任職,哪怕是到陝甘邊塞,也一直把他帶著,楚本直經歷二十年的勤苦勞作,才在主人力薦之下做到陝西行都司經歷。槿兒的娘親阿娜絲佳是異族人,族人被韃靼人攻掠,死傷慘重,阿娜絲佳逃難至陝西,無意間被楚本直救下,兩人就結為夫婦。但阿娜絲佳生下槿兒五年後,因早年的舊傷作而一病不起,楚本直含辛茹苦,才把愛女拉扯到十八歲。原本楚本直想著讓愛女早日終身有托,也免得跟著自己吃苦受累。但因愛女的奇異相貌,把她嫁給外族男子,他這當爹的不放心;而漢家男兒又絕少有接納槿兒的心胸,槿兒的終身大事才耽誤至今。

馮清看看慕軒,只好說︰「那一切等百日之後再作打算。」

槿兒暗自舒了口氣,尋思著是不是要把那把剪刀偷偷扔了,自己跟爹爹的命都是公子救的,記得去年中秋節後听到無命將軍陣亡的消息,爹爹還在園中祭奠了一番,還忍不住落了淚,說朝廷損失了一位忠勇無雙的少年將軍,可惜可嘆。爹爹都贊許的人,決不會是壞人的!

這一刻,槿兒覺得是自爹爹遇害、自己遭難以來最最安心的時刻,那感覺,就像在沙漠里即將渴死的旅人找到了一眼清泉一樣,那種絕處逢生的感覺,是外人永遠無法感受得到的。

槿兒很快就進入到丫鬟的角色,當晚就要給慕軒展被鋪床,慕軒略略尷尬之後,讓她先坐下,說︰「你爹爹蒙難,希望你節哀順變,想你爹娘在天有靈的話,必然希望你快樂自在些;至于守孝一事,你大可酌情自理,需要戴孝什麼的,不必顧忌什麼。」

在槿兒的詫異目光注視下,他又一臉肅然的說︰「像鋪床疊被這類小事,也算不上什麼粗重活計,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還是回去歇著!」他客客氣氣的把槿兒請出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槿兒這一次非常機靈的覺出了其中的玄機,臉上不由得泛起了釋然的神色︰曾經叱 疆場、被人當做殺人不眨眼的殺神的無命將軍,其實內心非常的柔軟;而且,他說的話怎麼會跟娘說的那麼像呢?記得娘走的時候拉著自己的手說︰「槿兒,別難過,娘只是先去天上,你要跟你爹爹好好過,快快樂樂的,娘在天上一定能看見的!」

難道,他是娘請來保護我的嗎?

這一夜,槿兒輾轉反側,久久難眠。

第二天,慕軒現槿兒的雙丫髻上系著白絲線,她說這就是為爹爹帶的孝,慕軒知道她是為自己著想,也不說什麼了,讓她幫著林氏照顧錚錚,自己帶著暖風閣的幾個伙計出去了,而暖風閣則掛出了歇業一天的牌子。

中午,三一居的伙計都被召集到了鴻賓的底大堂,他們驚異的現,大掌櫃跟三一居的四位二掌櫃在,負責廚房點心制作的兩位大廚也在,甚至之前因為出了大紕漏而暫停做事的賈先生也在,大堂里擺了六張桌子,周圍靠牆則是許多椅子,有反應機敏的伙計知道,今天肯定有很重要的事。

馮清等所有人到齊,清清嗓子說︰「各位弟兄,最近咱們暖風閣禍不單行,我想趁今夜把事情做個了斷。」

听他這麼一說,許多人的目光都投向賈先生,不少人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之色,賈先生雖然臉色慘白,但還是非常鎮定的看著馮清,靜听下文。

馮清望著賈先生微微點頭,說︰「賈先生之前意外走水,釀成大錯,本當嚴懲,但念及賈先生為暖風閣一直盡心盡力,故不再追究,並繼續由賈先生負責賬目之事。」

此言一出,賈先生愕然不知所措,其他人也都驚詫萬分,釀成如此大錯,居然不做任何追究,那暖風閣即將面臨的損失怎麼辦?那可不是小數目啊!

馮清似乎知道大家的疑問,神情平靜,接著說︰「‘生民’之中,彼此都是兄弟,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賈先生無心之過,各位不必再耿耿于懷,想賈先生此後會小心謹慎,不會重蹈覆轍的。」

賈先生听得不住地點頭,眼中閃動著淚光,眾人互相望望,不約而同的說︰「掌櫃的說的有理,我們記下了。」

許多人心里忍不住想︰別看掌櫃的年輕,處理事來真是沒得說,有這樣通情達理的掌櫃的,還真是福氣啊!

馮清暗自松一口氣,心說還是三哥說的有理︰「小過必罰,大錯不咎,這才能得人心。」他接著說︰「生意之道,貴在誠信。咱們做事有失,自然要自己負起職責,不能讓客人們有麻煩。賬目被毀一事,我將親自登門告知相關客人,並告知他們,自今年元旦起的所有花費都不算,他們今年的存銀一文不少,從頭再算。」

賈先生跨前一步,說︰「掌櫃的,賈汀願跟您一起前去向各位客人賠罪。」

馮清點頭說︰「好。」他轉頭望向那兩位負責點心制作的大廚,問︰「張師傅,宋師傅,家常餅的買賣進展得如何?」

張、宋兩位師傅有些尷尬的搖搖頭,張師傅說︰「雖然外賣的伙計們挑著擔子走街串巷,有的甚至出城叫賣,但願意花錢嘗嘗的客人不多,長此以往,恐怕——」

他同宋師傅兩人互相望望,都有些沮喪的搖搖頭,原本兩人充滿自信的制作了這種樣式新穎的家常餅,味道、口感都很好,尤其能夠放幾天都不變味,適合趕路之人當干糧,他們一心希望為暖風閣創出一項新買賣,可坐客行人似乎都不買賬,即便讓伙計們挑著出去賣,也不見有太大起色,看樣子,自己是低估客人們的習慣口味了。

馮清笑了,說︰「兩位師傅不必氣餒,家常餅無論做工、味道、口感都是上上之選,假以時日,必能為客人們接受。不過為了更快的讓大家熟悉,我三哥想了個辦法,請各位听听是否可行。」他轉身走到梯口,說︰「三哥,你出來講講。」

慕軒從上走了下來,雙手食指相扣向眾人抱拳行禮,大家立刻知道是自家兄弟,神色就平靜得多了,听慕軒說︰「兩位師傅所做的家常餅,我也嘗了,非常好吃,但為何客人的興趣不大呢?我想請客人們自己說說。」

他招手示意,上幾間雅間門打開,很多人魚貫而出,下得來,伙計招呼他們入座,其他伙計看有四十多人,從衣著上看,士農工商都有,一般都在三十到四十歲,這些人是來干嘛的?大家都很疑惑。(請記住我們的網址讀看看小說網)

慕軒跟馮清等眾人入座,向大家唱個肥喏,慕軒說︰「各位能撥冗光臨,在下同馮掌櫃萬分感激,今日相請,還望各位暢所欲言,暖風閣上下將不勝榮幸!」

不少人回應說︰「那是自然,應該應該,不敢不敢!」

馮清揮揮手,一溜伙計出來,給每位客人呈上一個小碟子,大家一看,碟子里是一小塊餅子,看色澤,應該就是張、宋兩位師傅所做的,只听馮清道聲︰「請各位品嘗一下這餅,之後說說味道如何?」

客人們都拿起吃著,不少人都嘖嘖贊嘆,但所有人吃完,互相望望,都等著別人先開口,馮清看看慕軒,慕軒就向中間一桌上的一位中年士紳抱拳拱手,說︰「煩勞常老爺先說說!」

常老爺站起身來,沖四下拱拱手,說︰「那常某僭越了。」

認識他的人都說︰「常老爺先請,我等洗耳恭听!」

常老爺說︰「常某之前也吃過這餅,覺得味道頗佳,色澤、口感確實很吸引人,只是似乎更適合行旅奔波之客,居家之人偶爾嘗嘗未嘗不可,經常吃則難免影響一日三餐了。」

他這一說,不少客人點頭稱是,連張、宋兩位師傅也暗自點頭,這位常老爺說得很是中肯,因為這餅原本就是針對來來往往的行旅客人而做的。

常老爺起了個頭,其他人也就漸漸打開了話匣子,暢所欲言︰

「這餅耐饑,味道又比一般干糧好得多,而且保存日子長,確實不錯,只是價錢上似乎也比一般干糧貴一些。」

「平日吃慣了包子大餅,看見這個也想嘗嘗,只是不知嘗新鮮會不會吃出個頭疼腦熱的病癥來。」

「貴處的伙計挑擔在外沿街叫賣,只是我等不太熟悉他們,不敢輕易買。」

「如果買時餅還是熱的,那就省了小生加熱之功,那就更好了!」

……

大家七嘴八舌一說,不光張、宋兩位,其他人也才知道原來這中間還有這麼多問題存在,看來,做生意真不是那麼簡單的,不過,今日之後,暖風閣可以針對客人的想法做些調整改善,家常餅的生意應該可以繼續了。

眾人想著,都面露喜色,尤其是張、宋兩位師傅,看著慕軒,神色中滿是感激之情,要不是這位兄弟,自己兄弟倆的一番苦心可都白費了不說,還有可能成為同行中的笑話。

最後,馮清、慕軒向客人們拱手道謝︰「各位坦誠相待,暖風閣不勝感激,大恩不言謝,請各位喝杯薄酒,略表寸心!」

客人們都說客氣客氣、叨擾叨擾,在鴻賓里坐著,就算是喝涼水也是非常有面子的啊,薄酒怎麼會真的「薄」呢!

果然,這頓酒宴異常豐盛,每位客人臨走還得到了一個五兩銀子的紅包和一盒家常餅;後來,家常餅大促銷活動舉行時,這些參與意見建議的客人的名字都被一一列在受感謝的名單中,一時之間,受邀的四十五人人人感到顏面生光——後來,凡是暖風閣要找客人參與意見建議,很多人都是踴躍報名,無形中給暖風閣做了免費的宣傳,這是馮清當初始料不及的。

這次之後,暖風閣的聲名大盛,很多人慕名前來品嘗家常餅。

之後兩天,家常餅在邯鄲城的銷量一下子漲到了每天兩千八,最主要的是,南來北往的過客也開始注意到了這種新興的吃食,家常餅的銷路一天天的好起來了。

「既是需要客人捧場的事,那就最好讓客人們說說好與不好,咱們盡力滿足他們,這樣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在這里花錢。」這是馮清在這次事件中得到的最大的感觸。

馮清在三天之內拜會了相關的客人,賈先生跟著去了,他們帶回的消息,令慕軒極為意外而感動︰那些客人無一例外,將暖風閣開具的收單交給了賈先生,讓他可以重新造賬。

這些富紳巨賈,居然沒有一人想佔便宜!想想後世那些為了賺錢而往食品中添料加劑、無所不用其極的所謂商人,慕軒決定設宴款待這些誠實可愛的寶石級客人。,位師傅、水跟中游走弟口味了軍消息其他地方叫狼伯伯,得叫‘三伯伯

那些客人雖然覺得意外,但無一例外都前來赴宴了。

慕軒親自掌廚,馮清不覺得意外,三哥的廚藝他是領教過的,林氏跟槿兒卻感覺非常新鮮,她們以幫忙為名,在一旁觀摩,看慕軒所做的其實也是幾道家常菜,難道請那些非富即貴的客人吃這些?

不過,她們更感到奇怪的是,慕軒為了這幾道家常菜,花了整整三天去準備,做那幾道菜,有這麼麻煩嗎?

這次請的客人有二十一位,外加馮清特意邀請的苟知府、李同知與推官、捕頭等人,酉正時分,客人們都到齊了,慕軒也就看到了那令他非常感動的可愛客人,他們是糧棧、油坊、坊、瓷器店、畫行等等的掌櫃,甚至還有一位據說是南直隸工部侍郎的親佷兒,難怪苟知府與李同知在他面前那麼謙恭了。

酒宴擺上,各種名酒都有,客人們並不在意,反倒是驚異于菜肴的擺放之法,每位客人都是四菜一湯——香菇冬筍、燴三鮮、炒肉絲、糖醋排骨、魚頭豆腐湯,外加一盤點心「蒸蒸日上餃」——其實就是三個蛋皮蒸餃。

這些看著都是非常尋常的飯菜,在座的都吃過不知比這名貴多少倍的山珍海味,可偏偏每個人吃過後都忍不住翹起大拇指稱贊不已︰

「簡直是人間美味啊!」

「絕哉,妙哉!」

「這菜肯定出自名廚之手啊!」

「老夫已經很久沒吃得這麼飽啦!」

「有此一餐,三日不食矣!」

……

有的索性打听上了︰「這尋常的炒肉絲,怎麼會有魚香,實在是一菜雙享受啊!」

「那排骨酸中帶甜,油而不膩,誠然絕品啊!」

「那湯真是尋常魚頭與豆腐所做?」

「那燴三鮮不知是哪三鮮,鄙人還真沒吃出來。」

「那冬筍怎麼比新筍還要鮮女敕呢,奇哉怪也!」

「‘蒸蒸日上餃’會是尋常的餃子?」

一時之間,這些見多識廣的官商士紳都成了好奇寶寶,而慕軒似乎早有準備,命人拿上了幾十張單子,分贈給眾人,說︰「多承各位謬贊,在下愧不敢當!特贈上烹制之法,不成敬意!」原來那是菜譜。

這些貴客非常驚訝地看著慕軒,今晚,馮掌櫃這位異姓兄長酒量驚人不說,居然還是這些可口佳肴的烹制者,那實在太讓人意外了!而且把旁人秘不示人的烹飪訣竅慨然相贈,這要不是真不在乎就是缺心眼。

而最讓他們意外的,是接下來生的事,有些客人感覺意猶未盡,肚子似乎還有容納菜肴的空間,而慕軒也早有準備,一揮手,伙計們端出了一溜湯碗,擺在一張八仙桌上,那桌子被特意放在廳門口,離著客人們有一段距離,大家都不知道碗里究竟有什麼,卻見慕軒出廳而去,很快又回來了,伸直了胳膊端著一只鍋,鍋里烈焰飛騰,客人們驚異的望著,不知出什麼事了,有的下意識的站起身來,連馮清都替三哥擔上了心。

慕軒將鍋中的熱油一一倒進桌上的湯碗里,于是,每個碗里立刻都火光熊熊,大家馬上聞到一股強烈的辛辣香氣,在座的絕大多數都是北方人,對這氣味可不陌生,那是大蔥的香味,片刻之後,火光熄滅,慕軒示意伙計們端碗上席。

被吊足了胃口的賓客們一看碗里,居然只是一碗面,里面似乎還切了些牛肉,大蔥放得非常多,香氣撲鼻,感覺餓的客人拿筷開吃,第一筷面入口,他們的眼楮一下子亮了起來,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嘴里情不自禁「咦」的一聲,手里的筷子加快度夾著面往嘴里送,一碗面頃刻之間就沒了蹤影,接著連面湯都沒了,他們放下空空的湯碗,眼楮不由自主就向還沒開吃的人的面前看去,目光中的貪婪之色一覽無遺,那些還沒開動的人一看,趕緊端碗舉筷,夾面入口,結果,他們不由自主就重復了前面那些人的舉動——一口氣把面、湯都掃干淨了,再轉頭看著別人碗里的。

轉眼之間,所有人的碗里都空空如也了,連馮清這個主人也不例外,他看著客人們滿臉期待之色的望著慕軒,心中暗自思量︰待會讓三哥再弄幾碗嘗嘗,這面實在太好吃了!

「今晚果然是不虛此行!」那位讓慕軒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守信重諾之人的當鋪掌櫃贊嘆著,非常謙恭的對馮清說︰「令兄堪比易牙,真是妙手回春啊!」

馮清听他說得不倫不類的,卻還得笑著回應︰「孫大掌櫃夸獎了,久聞大掌櫃嘗遍美食,小弟三哥這是班門弄斧了。」

孫大掌櫃嘿嘿笑了,似乎非常受用。

「孫大掌櫃為何不願接受馮掌櫃重新開始計費的賠罪之舉呢?」慕軒後來問過這事。

孫大掌櫃嘿嘿一笑,說︰「敝號雖是當鋪,卻也知道重信講諾,這事雖一時得利,但長遠來說,豈非讓馮掌櫃心生芥蒂,讓他人心生疑忌,影響敝號長遠利益?敝號可是想長長久久地做下去的,不能只圖一時之利啊!」

這話讓慕軒又感慨了好久,後世那些所謂的商人啊,听了這話真是得活活羞愧死!

這一晚之後,暖風閣的聲名再次大盛,慕軒的「四菜一湯」跟「蒸蒸日上餃」、「紅紅火火面」又成了這里的招牌菜,而那二十三位客人享受慕軒這位「再世易牙」的親自招待也成了傳誦一時的佳話。

不過,苟知府這一夜之後卻是一下子老了許多,就在他享受暖風閣的美食的同時,枕秀園再次走水,這一次,可沒有「上次」那麼幸運,火勢非常迅猛,把枕秀園燒成了一片瓦礫,幸好是人來客往之時,客人、姑娘們或光著、或披著床單被子就跑了出來,雖然狼狽了些,但總算撿了條命,只是青姨就沒那麼走運了,她似乎在密室里跟手下那些打手商議什麼重要之事,沒來得及逃出來,結果被大火一鍋端了,死得非常慘!

苟知府萬般傷心的時候,邯鄲城的許多人卻萬分歡欣,聲名狼藉的枕秀園終于在邯鄲城消失了,他們就像去除了一顆毒瘤一樣開心,當然,最開心的還是枕秀園的那些同行們——從此之後,可就沒有誰能在這邯鄲城一家獨大了。

錚錚也很開心,狼伯伯和那個漂亮姐姐帶自己上街玩,又看見那兩條惡狗咬人了,不過這一次,那兩條惡狗踫到對手了,被另外三條狗給咬死了,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惡狗了!

慕軒可沒錚錚那麼樂觀,那個放狗咬死惡狗的公子爺可不是見義勇為,從他那囂張跋扈樣,慕軒幾乎立刻就認定了,這個就是風蓉之前遇到的那個富家公子,也就是那些家丁口中的舅少爺。

這位舅少爺看著自己的獵狗把人家的惡狗咬死了,非常開心,決定上暖風閣享受享受,可就在催馬走人時,看見人群中有個膚色異常白皙的異域美貌佳人,于是,口月復之欲還沒滿足,他就決定先滿足*。

慕軒真是佩服這位舅少爺的色膽,不過佩服歸佩服,可卻絕不會容許他踫槿兒一下,他出手了,而且下了重手,幾腳踹死了那三條獵狗,一拳就打折了舅少爺的右胳膊。

「你—你等著,看我爹怎麼收拾你這小子——」舅少爺居然很硬氣,放了句狠話才昏過去。

慕軒自然不想多事,但這個舅少爺的爹,他倒是非常想見識一下,所以,他不久之後就知道了這位舅少爺的爹是何許人也︰祝昌順,許州城的大財主,佔有的土地足有半個許州城大,人送外號「祝半城」,據說這個崆峒派的俗家弟子一手劍法非常厲害,加上跟官府來往甚勤,無惡不作,百姓畏之如虎,于是更多人暗地叫他「祝霸城」。

祝霸城,祝霸城?好,那更得好好認識認識了!

慕軒在邯鄲城呆了十天,跟馮清一家子告別離開,馮清他們依依不舍,慕軒好一陣安慰才算讓這一家子放了心。臨走前,慕軒特意跟暖風閣的張、宋兩位師傅見了一面,說了令兩位師傅當時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話︰「听說兩位師傅關系匪淺,如果有時候彼此有點敵意,那或許會創出更加新穎可口的點心。」

「大哥在京城如魚得水,二哥在南邊也順風順水,三哥你就更不用說了,比較起來,我最沒用,打理個暖風閣還是狀況不斷。」送別時,馮清似乎非常懊惱。

慕軒並不多說什麼,只是拍一下他的肩膀,說︰「這麼大座酒擺在那,客來如雲,三教九流,一言不合,紛爭就起,你是學我拔刀就砍,還是讓某些人有筆如刀?」

馮清看著他的眼楮,迷糊了一會兒,終于呵呵笑了起來,在慕軒肩膀上重重拍一下,說︰「好了,我明白了,你走!」

慕軒大笑著登車走人。

慕軒這回雇了輛騾車,一路曉行夜宿,兩天之後就過了百多里外的安陽城,這兩天,槿兒已經成了相當稱職的丫鬟,早端洗漱用水,晚上展被鋪床,慕軒不忍讓她做這些雜活,小妮子卻振振有詞的說︰「奴婢要是什麼都不做,那什麼時候能還清欠公子的那筆銀子啊!」說著還可憐兮兮的一笑,配上她請林氏幫忙置辦的使女服飾跟挽著的雙丫髻,十足一個在惡少壓榨下的可憐小丫鬟。

慕軒不想當惡少,但也只能讓她繼續干了,還索性把自己的所有銀兩、寶鈔都給她保管了——她有些事做,總好過一天到晚的傷心;而且,看到她能開朗起來,他就放心多了。

這天黃昏時分,他們已經到了新鄉城北的一個小村莊,眼看來不及進城了,慕軒決定進莊借宿。他們下了車,走著進莊,車夫張二達牽著騾子在後面跟著。三三兩兩的農夫扛著鋤趕著牛往莊里走,夕陽西下,莊里許多農舍上空已經升起縷縷炊煙,莊里還隱隱傳來雞鳴狗叫之聲,似乎還有孩子的喧鬧嬉笑聲。這樣的畫面,真令人覺得安逸和諧。

那些回家的農夫看看慕軒他們,眼神中透著非常淳樸的和善。

「公子您瞧!」槿兒忽然一指村東頭,聲音急促,其實慕軒也看到了,周圍那些農人也都看到了,村里的小路上忽然跑出一個女人,懷里似乎還抱著個包裹,跌跌撞撞,直奔莊前那條小河,慕軒心知不好,飛身幾個縱躍接近那女子,那女子到了河邊,並不停留,直接就往河里撲去,慕軒堪堪靠近,似蒼鷹搏兔般飛掠過河面,雙臂下探,就在那女子將落水之際抱住她,右腳一點水面,輕飄飄躍回岸上。

他站住身形,低頭一瞧,嚇了一跳,懷中是個少婦,她懷里那包裹居然是個嬰兒,一雙大眼楮骨碌骨碌轉動著,看見慕軒,居然似乎有笑意。那少婦臉色蒼白,緊抱著懷中的嬰兒,淚水汩汩而下。

慕軒將她輕輕放下,槿兒已經跑了過來,扶著那少婦不知該怎麼辦,張二達也趕了過來,那些農人跟莊里人也都聚了過來,一見少婦就嚷嚷開了︰

「秀才娘子,這是干啥呢!」

「要不是這位大兄弟,你們娘倆可就——」

「哎,作孽啊!」

……

七嘴八舌中,有人喊︰「秀才來啦!」

人群往兩邊一分,一個讀人模樣的青年連滾帶爬撲了過來,一把抱住母子倆哭起來︰「娘子,錦兒——」

慕軒悄悄向周圍那些村民打听,很快知道了大概,那秀才名叫何如先,父親已經去世多年,是其母一手帶大的,因此非常孝順其母,大前年何秀才娶妻吳氏,夫妻倆恩恩愛愛,令人羨慕。前年吳氏生產,是個男孩,何家三口欣喜若狂,但非常不幸的是,孩子先天不足,只活了三個月就夭折了,何家三口又傷心欲絕。這一次,吳氏再次生產,卻是個女嬰,長得健康壯實,夫妻倆松了口氣,何秀才的老娘卻很不高興,連稱家門不幸,何氏香煙難繼,她嘮叨了幾天,竟跟兒子商量要休了吳氏另娶,何秀才不敢違背老娘的意思,又舍不得心愛的妻子,左右為難。今天這架勢,看來是吳氏替丈夫做出了選擇,可是,這種選擇實在太殘忍了!

「豈有此理!」慕軒凝眉痛斥一聲,圍觀的人一見他的目光,都暗自打了個冷戰,心說︰好嚇人的眼神!

人群中忽然有人悄聲喊︰「秀才老娘來啦!」這秀才老娘讀過些詩,含辛茹苦帶大了唯一的兒子,性情剛直,言辭鋒利,見了知縣之類的朝廷命官也是不卑不亢,莊里人對她又敬又怕,听說她來了,人人都閉嘴不說話了,慕軒冷笑一聲,說︰「來得好,在下正想見識見識是何方神聖呢!」

「這位公子好大的口氣啊!」一個青衣布裙、四旬出頭的婦人出現在慕軒跟前,可能是多年操勞的緣故,她的兩鬢都已經花白了,但她目光清亮,行動利落,不顯一絲疲態,此刻面沉似水,望著慕軒,神情有些冷森,看得槿兒的心下意識的一緊。

慕軒冷冷的一笑,說︰「原來是個老嫗!」

對面的「老嫗」也冷笑一聲︰「老嫗又如何?」

慕軒雙臂一振,踏前兩步,挺胸昂頭,傲然道︰「堂堂七尺男兒,安畏一老嫗哉!」他少年即入行伍,沙場浴血奮戰,出生入死,面對強敵尚且談笑自若,又曾號令麾下血狼軍縱橫邊關,這一番故意的作勢,自有一種威嚴氣勢,秀才老娘一怔,居然半步也不讓︰「孟母三遷得子聖賢,岳母刺字得子英烈,這兩位老嫗不知如何?」

慕軒不屑道︰「治國安邦的仍是男兒漢!」

秀才老娘針鋒相對︰「北朝有木蘭精忠報國,唐有武氏臨朝稱帝,這兩位不知男兒漢能比嗎?」

慕軒不甘心,道︰「男兒漢志在四方,宏圖可展,女人,哼,能干什麼?洗衣做飯?」這話听得槿兒都忍不住皺起了眉,看著自家公子,想︰他原來如此輕視女子?

秀才老娘臉色煞白,怒道︰「李清照詞傳古今,梁紅玉擂鼓助夫,誰說女子無所作為?」她于歷史人物隨手拈來,義正詞嚴,令人不敢輕視。

慕軒狂態忽收,躬身一揖,說︰「老夫人熟知史,在下萬分欽佩。既如老夫人所言,為什麼您又如此重男輕女呢!」

秀才老娘見他前倨後恭,已感詫異,聞言愕然,無語良久,慕軒趁機說︰「老夫人一心為何氏香煙著想,其情可憫。只是令郎伉儷情深,老夫人何忍逼其生離?況且朝廷有律法在,令媳若有不測,她的家人親友怎肯善罷甘休,令郎又如何月兌掉干系?生子生女本無征兆可循,哪家女子敢說必生男孩?令媳若就此殞命,誰家女子敢嫁令郎?再者令郎伉儷正當青春盛年,說不定有朝一日得產麟兒。老夫人剛才所言字字珠璣,男子中不乏庸碌無為之輩,女子中也自有青史留名之人,以此觀之,生男未必喜,生女何必憂?以老夫人這樣的見識氣度,就愧煞多少須眉濁物,老夫人又何憾之有?」

他這一番話,有禮,有節,有情,有法,有理,還有捧,听得秀才老娘良久無語,听得何秀才心悅誠服,听得槿兒滿心敬佩,當然,那些村民大多听得稀里糊涂,不過,很少有機會看見秀才老娘被人說得啞口無言,他們心里暗呼痛快。

恰在這時,那一直安安靜靜的女嬰忽然大哭起來,小臉漲得通紅,吳氏一邊哄著,一邊忍不住落下淚來,何秀才望望母親,看看妻女,臉色非常尷尬。何老太太眼見這些,心中一陣酸痛,沖兒子說︰「正亭,扶你媳婦回家!」

這一句話無疑表明退讓了,何秀才高興得一時不知所措,慕軒連忙一拉他的衣袖,說︰「秀才,還不回去!」

何秀才扶起妻女,沖娘說︰「娘,咱們回家!」圍觀的村民不由都松了一口氣,上前圍著秀才一家往莊里走,何老太太忽然站住腳,回身沖慕軒說︰「幾位想必是路經此地,看天色已晚,如蒙不棄,就請屈尊到寒舍暫住,如何?」

慕軒說︰「那就打擾了!」帶著槿兒跟張二達跟著進莊。來到何家,慕軒才知道這讀人家里日子過得實在清苦,三間瓦房,看樣子很久沒修葺了,粗茶淡飯,勉強度日而已。為了表示感謝,何老太太殺了唯一的老母雞做菜,招待慕軒他們三人。

晚飯之後,何老太太安頓好兒媳、孫女,又忙著給慕軒他們安排宿處,何秀才陪著三人說話,聊著聊著,慕軒問起︰「何兄既然飽讀詩,可想參加鄉試博取功名?」

何秀才嘆口氣說︰「躋身仕途,是天下讀人的夙願,只是小弟家貧如洗,縱使秋闈得中,來年春闈又哪來盤纏進京赴試?」

何老太太正好收拾好了過來,听見兒子唉聲嘆氣,雖知他所言不虛,但仍禁不住怒道︰「堂堂七尺男兒,說什麼喪氣話,只要你爭氣,娘就是砸鍋賣鐵,也必送你上京!」

何秀才被罵得低頭不語,慕軒贊嘆說︰「老夫人此話有理,既然老夫人有意為令郎變賣家產,那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何老太太一愣,詫然說︰「公子請說!」

慕軒說︰「恕在下唐突了,方才見老夫人有一玉鐲,晶瑩剔透,想必是寶物,不知老夫人可否割愛?」

何老太太非常詫異的將左腕的那只玉鐲褪下,看著說︰「不瞞公子,老身這鐲子並非稀罕之物,不值幾兩銀子,蒙公子抬愛,老身送給公子就是。」她把鐲子放到家里那張老舊的八仙桌上,一臉誠摯之色,這鐲子原本是一付,但另一只早就磕碎了,不能成雙送上,甚是遺憾。

慕軒說︰「君子不奪人所愛,在下雖非君子,也不敢愧領饋贈。至于此物是否是寶物,當看個人喜好而定,老夫人若願割愛,在下明日請位中人作保,買下這玉鐲。」

何老太太將信將疑,將玉鐲戴回腕上。這一夜,慕軒與張二達同榻,槿兒則與何老太太同臥。

第二天起身用過早飯,慕軒還真讓何秀才找莊里的一位何老儒做中人,寫下了買賣文契,以三百兩紋銀買下了老太太的玉鐲,銀貨兩訖,概不退還,一式兩份,三方分別具名,買賣雙方各持一份,老太太將玉鐲給慕軒,慕軒則讓槿兒從包裹中拿出了三百兩散碎銀兩給老太太,慕軒還給了中人五兩紋銀作謝。

買賣結束,慕軒就告辭離開,槿兒知道原來那小女嬰小名錦兒,听著跟自己的名字相似,非常喜歡,一時有些依依不舍。

何秀才母子倆送他們到莊口,才依依道別。回到家中,何秀才夫妻倆看著那近乎從天而降的銀子都有些傻,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啊,好好籌劃,別說上京盤纏,就是家里生活也可好好改善了,想不到娘那個玉鐲這麼值錢!

何老太太听著兒子的叨咕,心里可是明鏡似的,不住的念叨︰菩薩啊,多多保佑方公子!

一路上,槿兒總有些愣,好幾次在車子顛簸時都差點撞到了頭,慕軒問她怎麼啦,槿兒問︰「公子,您要買這鐲子,給寶鈔就行了,干嘛把散碎銀兩都拿出來了,何大娘他們收著寶鈔多好啊!」

慕軒笑了,說︰「朝廷現今允許使用白銀,寶鈔的價值、信用都比不上銀子,給他們寶鈔就顯得不厚道了。」

槿兒越想越是有理,一舉手里那只鐲子,問︰「這真的是個寶物?」

慕軒搖搖頭,說︰「對這些東西,我是外行。」

槿兒怔怔地望著他,很快反應過來了,嘴角泛起心領神會的笑容,這麼個簡單的表情居然也透著別樣的嫵媚,看得慕軒的心「咚」一下跳,他趕緊把目光移開,心想那青姨還真是有眼光,槿兒確實有顛倒眾生的本錢,看來不能再跟這小妮子同坐車廂了,孤男寡女,得避避嫌疑。

他撩起車簾,外面的陽光很好,他就出了車廂,坐在車轅的另一側,看著路邊滿眼的綠浪,聞著泥土味、青草香跟花香混合的清新氣息,忽然之間非常想念莊姑娘,想想自己做得是否太決絕了,連她的名字都沒詢問一下,她現在,可還好嗎?

他默默地取出腰間的銀簫,湊近唇邊吹奏起來,車里的槿兒听著,感覺胸中竟然有一股豪邁悲壯之氣涌動,眼眸不由自主就濕潤了;連車轅另一邊的張二達听著,心里都非常激動。

簫聲傳得很遠,就在慕軒他們後面一里多地,一輛馬車也正趕路,車里的人隱隱听到簫聲,撩起車簾凝神靜听,竟然也紅了眼眸,一會兒,簫聲停歇了,卻有個非常嘹亮的聲音在唱曲調有些怪異的曲子︰

「長路漫漫任我闖

帶一身膽色和熱腸

找回自我和真情

停步處別視作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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