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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翟已然停了嘴,三變一人唱獨調他也唱不下去了,各自歇了一會兒,西域游醫把另一只酒葫蘆拋向龍湛,「小子哎,幫你師父干點活兒!」

不需他多言,半大小子擰開葫蘆蓋,從老翟背著的爛包袱里抽出一把鑷子,埋下頭,一心一意夾他的蟲子去了。

干爹見他胳膊肘子朝外拐,頓時氣成一只炸皮煙花,轟隆隆罵過一陣,自己覺得沒意思,就收了陣勢,呆呆站著,不知是在醞釀下一回呢,還是純屬罵膩了,或是身上還存著那花的毒性,軟綿綿的,沒力氣罵,反正他就這麼站著,看那倆佝著腰,一心一意往酒葫蘆里捉小蟲。過了約莫半刻,干兒子手底下一頓,三兩下收拾好東西,一手扯著三變就往身下壓!

三變且來不及哼一哼呢,就讓他壓了個結結實實!

正待賞干兒子一頓鑿爆栗,不遠處趴著的老翟掃過來一個凌厲眼鋒,三變順著他眼鋒朝來時路上張了一眼——啥也沒有哇!

沒有人,可有聲音︰磕嗒磕嗒,像是頭頂上的夾板忽然慢騰騰啟開,又像是有幾人足踏木屐,順著木台階往下走……

三人倒伏花中,眼定定瞧著那木台階向黑里延展,都準備好那黑霧一般的黑暗中忽然撞出來一群鬼怪,三變甚至都把槍攥在手里了,等了許久,卻是毛也不見一根!

這種地方,這樣情形,三人都不好輕舉妄動,既不好貿然起身,也不好坐以待斃。

誰料那船卻在這時忽然停了!

老翟眉頭緊鎖,顯然是目前情勢超出了他的算計,正是不知該如何是好。要按他與燕然事前商量好的,應當是他們三人進入船中,把鬼眼金蓮上的蟲子搜羅一批回去,燕然那邊弄點兒手段,把既是官又是匪的二狗子甩月兌,能甩月兌最好,甩不月兌,做掉也行。然後,在船進入養尸地之前,他們各自月兌身出來,在陰陽河入口會合。但現下,他們還沒從船上月兌身,這船就停了下來。磕嗒磕嗒的響聲停了,四下里一點聲響也沒有,是一種危機四伏的靜。

三變到底呆不住了,他緩緩匍匐朝前,身形把花海犁出一道縫,身一過,那花又齊齊並攏。龍湛依然是那副死樣子,他去哪,他就去哪,並且死小子爬得飛快,不一會兒就要與他肩並肩,兩人正在挪移之時,那船忽然猛烈一晃!又一晃!

三人一時間有些懵,不知是個什麼征兆。

老翟懵了一會兒,即刻想明白了——是後邊跟著的那艘樓船撞上來了!

他心道不好——若是燕然那邊全然沒有一點差錯,後邊跟著的那艘樓船早該被隔在陰陽河入口了。

後邊那艘樓船推著前邊這一艘,帶著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砰砰」有聲,像是一路撞著什麼東西過去,這陰陽河底,就是養尸地,這船撞著的,能是什麼東西?

三變耳朵眼兒里听著那讓人牙酸的「砰砰」,腦子里不由得想到他被那群黑袍追殺那天,那滿河的浮尸……

反正是越走越暗,依著時辰來看,這時應當交過卯牌(早五點),若是在地面,這時都有微稀晨光了。

老翟權衡再三,決定先帶著那倆,順著來時路模回去,這船一直不停,再等下去,說不定就進了養尸地了,傳言中,那地方只有死物,沒有活物,好比閻王殿,也分做十殿,越往底下越是離奇。他們三人,還是不要下去討死的好。

正前方那木台階黑魆魆的,誰知那是死路還是活路,到了這時,只能把心一橫,往前走著試一試。三人在黑魆魆的木台階上模索著往前,老翟前導,龍湛居中,三變斷後。不敢如來時一般打著火鐮子走。模黑走了一段,大約從底艙上到了二層艙,有微光從頂上返照下來,從二層艙往頂艙的木台階被那光映亮,來得太突然,三人不由得頓住了腳。龍湛反手拖住三變的手,拇指在他手心摩挲一把,兩只手都不曾好好嬌養,指肚上都覆有一層老繭,老繭與老繭刮在一處,不知怎的,另有一種癢。三變是那頭一號怕癢的人,這時猛地挨這麼一下,想也不想,抽出手來,死命狠撓幾下殺癢。

就這麼不解風情。

干兒子畢竟年少實誠,填飽了肚子,風花雪月也曉得來一些,風情也極為迫不及待地,想要賣一些出去,從沒想過時機對不對,大約也沒想過自己這舉動是在賣風情。遭人殺了風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往下,只訕訕地把手收回身前,定楮看著後邊的人,用他那拖泥帶水的慶朝話關照他,「小心腳下。」

干爹那榆木疙瘩腦袋,要能想明白了這是一次不經意的賣風情,才怪!

老翟回過頭來,看新收的徒兒原地不動,目光流連在身後人的眼角眉梢,一時間下不來,無意識間,拿左手拇指搓著右手心,很有一點羞澀的樣子。一眼過完,他登時長了一腦門的官司,簡直不知從何說起!

也沒那工夫感慨黃花少年夠多麼好,老翟抹了一把臉,沖三變使了個眼色,要他把他那傻乎乎的干兒子領好了,跟上,別掉隊!

三變領了他眼風,搶上前去,要打頭陣。他想法其實挺單純的,就是覺著前路凶險,老翟一個西域游醫,除了治畜生其他估計不在行,尤其是踫到舞刀弄杖的時節,搞不好小命要丟,干兒子呢,才多大點兒,長得是老相,可年歲在那兒擺著呢,妖魔鬼怪見過多少?所以說,還得他走前邊看個究竟。

老翟清楚三變有幾把刷子,他要前導,他便隨他去,干兒子緊緊跟上,于是西域游醫落在了最末。

頂艙的狀況分作三段,落在三人眼里。三變是第一個看見的,他看見頂艙貼著他們下去的木階梯,裂開兩半,光是溶洞頂端的鐘乳石上返照下來的,那鐘乳石晶瑩剔透,倒映水中光,而水中光又是從兩岸開得擠擠挨挨的鬼眼金蓮身上借來的。龍湛看到的,是兩艘船,推著他們這艘船朝前走的,是那第三艘樓船,第三艘樓船後,是那殿後的大船,看這情狀,應當是最末那艘在推著前邊兩艘走。老翟看到的與他們都不同,他目光向來落在細微處,因此,他看到了對面那艘船上,接近船舷的一個死角,有一塊黑影,那黑影十分奇特,像是……一個趴著的人?他忍不住盯著看起來,越看越覺得那東西就是個人。

船還在緩緩向前,不過比先前慢了不少,頂艙開裂之後,他們所在的二層艙就等于是頂艙,周邊情形都看得分明。越往前,那花越多,船身破水的聲響清晰可聞,老翟明白,他們這是快到養尸地了,決不能再往前,可,要怎麼下去呢?

他這兒正想轍呢,三變猛然出手,一槍扎到對面船頭,拿手在槍身上晃幾晃,覺著夠結實了,才對那倆一擺頭,意思是,走!

兩艘船即便離得十分近,從這到那,雜耍一般地從槍身上走過,還是有點兒怕人的。三變丘八出身,這是本行,噌噌兩下便過到對面,站定後,朝那西域游醫伸出手,要他先過,干兒子跟在他後邊,扶著點兒。

老翟大約是屬秤砣兒的,那身板又沉又笨,左右搖擺,一會兒踩空了,險些溜下河去,一會兒覺著眼暈,聲稱要閉著眼過,一人過橋,三人折騰得滿身汗。好容易都過去了,還得從中間這艘,再攀到最後頭那艘去,一般而言,這類殿後的炮船上都備有裂**或是小舢板,他們模過去,弄一艘小船下河,再往回頭路走。

盤算是好盤算,誰曾想上了那炮船,就只見滿船的死人!

既不見方才落在了船上的二狗子,也不見此時應該在船上的燕然……

老翟當然知道燕然為何不在這艘船上,但二狗子也不在,著實出乎他意料。

事情更加玄乎,三人更加急著從這鬼里鬼怪的地方月兌身出去。

那炮船船身高,放一艘小舢板下去,人得從上往下爬,爬的時候,免不了要取火照一照腳下,這麼一照,三變雞皮疙瘩發了滿身——河底當中飄著一片浮尸,有擦著船身過去的,也有被船撞出兩旁的,剛才在船上听到的悶響,就是這動靜。老翟似是早已慣了,淡淡一眼,說道,「這些挨千刀的!不知害了多少人命才弄出這樣陣仗!」,說完便全力維持身形,免得他那秤砣身子一歪,咕咚一聲砸下去,旱鴨子,這一河死人泡的水估計得喝個飽!

上了小舢板,三人端坐不動,一條船劃破水面,當然,可能還要劃破個把尸身,一路砰砰砰行去,只听得見這砰砰砰。三變看那倆,一個個好似入了定,老翟閉目養神,干兒子直愣愣看著某處,後來才覺出來那目光是沖著自己的脖子來的!

脖子上有啥?蚊叮蟲咬?還是不知什麼時候鬧上的小傷?

他不自禁地模了一把脖子,不見血,這便罷了,一心一意劃他的船。

這一路走得驚疑不定,稍有風吹草動,三人都是一身白毛汗。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估量著應該接近陰陽河的出口了,可前路依舊是黑  ,除了槳聲水聲,就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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