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女神從睡夢中驚醒。她此時並未化身為住民，處于民眾之中。如此冷清的夜晚，她只是如平常一般在第二殿里歇息。
但此刻冰冷的風提醒著她現實的到來——滿頭冷汗的她，只希望方才的聲音，是她噩夢中的一幕。
可是，事與願違。
「唔——」
她感到了百余萬人的回歸，這是南聖軍的大約數目，听到了無數沉眠的聲音，無痛苦的消弭，留下的是虛無，但這份寂靜，仿佛夾雜了千萬雜音一般，讓人喉嚨干渴。
勉強打開界面，查看著方才已經在頭腦中由系統灌入的知識。
「不會……冰黎——！」
風雅的第一個念頭是去援助。她知曉冰黎的等級偏低，而且如今的情勢也還沒有太壞，若是她能與冰黎聯手，收拾掉另外一位S3的魔物還是頗有可能的。
就在這時，她接到了傳訊︰來自黑暗神焰影的傳訊。
在接通的那一剎那，冰冷的聲音響起︰「風雅，鑒于你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我得告訴你這條規則︰不要去救援冰黎。」
「你——你說什麼？憑什麼？冰黎是我們的伙伴。我要去救他。」
風雅已經讓傳送艙降落在自己身前，她跨了進去。
「你忘記這個世界的規則了嗎？恐怕是的。已經有太久的安逸了。對嗎？女神。記住︰強者才能得到機會。現在四神名額已滿，要接納新的神明，只能讓其中之一退位。不論你和冰黎關系如何，這就是現實，他若是無法戰勝敵人，那麼他就理應讓路。這是這個世界接納你的方法，也是放逐你的路徑，如此才生生不息。」焰影似乎意外的多話，又或者說，這是或許他多少次說服自己放棄過去的同伴的語言，「你殺了地錦，我並沒有責怪過你，請別忘記，地錦也是存在了幾百年的，我的同伴。理性一點。芙蕾神也沒有去，她還多少是喜歡著冰黎的。你不明白嗎？這就是現實。這就是我們應該尊重的，這個世界的規則。」
「規則就是被用來打破的東西！」風雅沒有功夫解釋，也不需要焰影理解，「我會去救的。我沒工夫和你說這些。」
說著，她切斷了通訊，迅速調整了方位，按下了按鈕。
降落在普帝國，具現化的中心。
通訊再次鳴響。
「芙蕾？是你嗎？」風雅的第一反應是勸芙蕾也來救助，因此她急速的說道，「來普帝國吧，這不是循規守矩的時候，你不是喜歡著——」
「不要去。」
強硬的打斷了她的，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超出風雅預料的，芙蕾沒有痛苦猶豫，但她的聲音卻極度焦灼，聲帶都有些撕裂感。
「不要去。風雅！你——」
風雅切斷了通訊。
「……」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但感覺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抖。
「雖然……我理解。」
風雅有些悲哀，但也知道自己也曾經為了冰黎而間接擊殺了木繡，所以她也沒有立場尋求更多的幫助。
芙蕾的通訊再次鳴響，風雅沒有理會。
除了提示音之外，就只有微弱的風聲了。
「好安靜。」
這是人口眾多的普帝國核心區域所不應該被表現出的詞匯。
風雅卻覺得更加惶恐，如同一點寒冰在手指尖融化，寒意緩慢的滲透著。感到肌肉在發顫——興奮、焦急與恐懼。
因為，這實在是太像風雅所來到前的時代，在避難所建立後，外界所經歷的巨變了。從繁華到蕭索。外物與人心，皆是如此。這仿佛是又一次輪回。風雅咬著牙，卻覺得齒間在顫動，憤怒、悲傷與畏懼的情緒交雜著。
她加快了步伐。
*****
「啊啊呀呀呀！」
「救命！救命！」
慘叫聲充斥了街道。盡管如今使魔還未攻入，但不少從其他平民街區跑來的人，仍然惶恐不安。
「快！快！集合，按照神明的指示！禁衛甲組沖入核心區，殺滅使魔，保衛民眾。禁衛乙組負責策應！丙組和我來！丁組待命！」
將領的聲音，將士們急促但仍整齊的步伐聲傳入王府。人流帶來的燥熱氣息，讓已經不安的眾人，更是坐立不寧。
「姐姐？」羅英瑜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我也要去。我也是會戰斗的。我和父親學過，你忘了嗎？我要去。我是守護普帝國的南聖王的孩子——」
「閉嘴！」羅英琳打斷了他的話，這位王府郡主用顫抖的手拉住了弟弟，目含淚光，「你現在已經是南聖王了，瑜兒。你是唯一剩下的南聖男人。你當然繼承了他們的責任。但是，你不可以沖動，瑜兒，你記得的，父王一直都在說，勝利不是戰勝多少敵人，而是保全多少自己。你是最後的……最後的……不要讓父王和母妃走得不安心。」
羅英琳眼眶一濕，但她咬住了嘴唇。她將自己的弟弟抱住，是限制他的行動，也是彼此溫暖。
南聖軍已經在魔物具現化的剎那就被全滅，包括南聖王府所有其他的人，這是從前線已經傳回來的消息。在有中繼器通訊的如今，死亡這件事也比平時更快的傳遞過來——姐弟倆，已經真的再無所依。
羅英琳在這個不被人看到的角度，落下一滴淚水。她輕輕搖了搖頭，將剩下的都咽了回去。
再轉過頭來時，雖然紅著眼眶，卻也不失堅毅。
她望向遠方，巨大的魔物已經逼近了普帝國首都，遠遠望去，直入雲霄。天地間閃爍著雷光，濃雲遮掩，風暴襲來。沒人知道魔物是如何出現的，正如沒人知道它是怎樣快速移動，普帝國首都笛璐的確靠北，但很難想象魔物不費吹灰之力，便幾分鐘內從邊境線附近來到了內陸。
羅英琳在第一刻便知曉，這不是人類能應對的生物。
人類不能——那麼——
神呢？
在魔物身前，確實閃爍著微弱的一粒光輝。
「光明神——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她如同千萬普帝國人般，向著在最前方抗擊的神明，獻上哀求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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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
冰黎感到了自己和對方的實力之差，但他並沒有放棄。不會放棄，保有希望，相信無論是如何的挫折，都是進化階梯中的一環，只是一次低潮——這是他的信念，這一信念讓他在戰斗中，多少保有了對上級魔物的勝算。
即便是從數值上的實力偏低，但冰黎可是從來都相信以下克上的傳奇故事的那一派。
算不上余裕，但也確實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質問，你所保守之物總會落後于時代，你所保守之物，那些‘傳統’，乃是過去那個時代的人在那個時代所創造的新的事物，過去的傳統其實等同于過去的創新。保守不過是讓人們依賴過去的幻夢，自絕于未來的階梯。你怎能確定自己所錨定的保守之物，定然正確？」
這巨獸大概是有著類似于保守主義的信念。
「我並不認為保守傳統本身就是‘正確’。我所認定的只是沒有什麼人能夠告訴我們，什麼是正確。」魔物的聲音不緊不慢，正如它如山穩坐的軀體，「當我們不知道怎樣改變才是真正的正確的時候，我們首先應該尊重的，是我們祖輩的經驗，是既有的價值和現狀的制度。因為，這是我們的祖輩在過去，經歷過無數的篩選後凝聚出的智慧。那是他們已經經歷無數的嘗試、錯誤與悲劇，最後試驗出的可行的制度——也許不夠完美，但人類本也就不夠完美。我並非認為時代不需要進步，只是那絕不是你所描述的激進的變革，而是慢慢積攢的歷史，我們過去的東西與我們自身共同堆積出來的改變。」
「歸根結底，不是還是要進步的嘛？」冰黎頗有余裕的調侃道，「你不過是因為人類不完美，找不到真正的答案，無法用小小的腦袋理清我們種群進化的過程和終點，所以就放棄找到這樣的真理的懦弱之徒。嘛，普通人用這個信念好好活著，也沒什麼，但作為神——未免太窩囊了哦？」
雙方的交鋒，誰也並沒有能真正傷害到對方。
在冰黎的身下，已經可以看到逐漸集合的軍隊與魔物的使魔激烈的交火。光影交纏，犧牲者的□□染紅了地面。
「人類不完美，所以找不到真理？並非如此。‘人類不完美’這句話本身就是我所信奉的真理。因為我們個體是不完美的，因此群體也不可能完美，社會的弊病是不可能根除，只能減緩的，不平等是無法消滅，只能降低的。真正的答案是︰我們無法進步到我們理想中的社會。既然如此，退而求其次，我們只能是讓社會變得‘更好’罷了。而更好，總是只有在保存當前的好的基礎上，一步一步達到的。」
「個體是不完美的，群體也不可能完美，這個推論可是很有問題的哦？」冰黎將自己力量化作長劍，擊入魔物體內，「量變產生質變，沒听過嗎？每個細胞會思考嗎？不會。但它們按照一定的方式整合起來就可以形成會思考的人。每個人完美嗎？不。但是你無法得出我們因此就無法達到完美的社會。社會——人所形成的整體——可是比你的想象中更厲害的東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