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動作也因為似乎在考慮希絲的話而有些破綻，而眾人的焦點也轉移到了這些普帝國的危險份子身上。可仔細一看，這些穿著普帝國士兵服裝的人，有不少是暗族人的長相。驚疑不定的情緒在堂內散開。
「是我的命令，現在還用不到你們。」
希絲的態度強硬，她的聲音比起之前更尖銳，猶如松針扎在手上般讓人警醒。
普帝國的軍士們相視片刻，有些猶豫的退下了。但即便看似危險的因素已經遠離，其他人仍然和希絲保持了距離。猶如眾星拱月般地散做半圓型，而希絲則站在圓心。
只有她一人，拖著綠色襦裙寬大的下擺，在大門前佇立。
「哪里是我的座位？」希絲不慌不忙地問道。她掃視著那一排排已經沒有人入座的座位。
「……」
希絲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柔軟的頭發在肩膀上摩擦著，這樣的打扮並沒有太迥異于她過去的裝扮，她自嘲般地說道︰「我有這麼不受歡迎嗎？」
「皇姐——」出聲的是希霓，她諾諾的指著一個方位，「就在第一排的中間。」
其實希絲坐在哪個位置都一樣，但她仍然緩緩地走向那個方位，她用手扶著肚子，但其實並不能太看出來她已經懷孕了，因為今日她穿著的裙子十分寬大，且她又瘦了些。若說以前希絲的瘦是健美的話，如今似乎已經到了有些瘦弱的地步。
希絲讓侍女服侍著自己，慢慢地坐下，她看起來頗是疲倦，又有些格外的小心翼翼。她深深呼吸了下，最終露出了一個笑容︰「謝謝你。希霓，過來這邊？讓我看看你。」
希霓有些遲疑，但在她的身後，風舞皇後輕輕推了她一把。希霓先是緩緩走了兩步，然後就如同往常一樣的跑到了希絲身邊。
希絲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聲音有些沙啞，但滿盛溫和︰「你長高了呢？最近怎麼樣？是不是被嚇到了？……不會有事的。」
希霓用手輕輕抱著希絲，她眼中也有些淚濕。
不過希絲卻只讓這「感動的再會」持續了片刻，之後就抬起頭來，她示意讓希霓也坐了下來，總算有個人坐在她身邊了。而希霓幼小的身影也的確讓周遭的空氣變得不那麼緊張。希絲像是刻意等待著這個機會般，她適時地說道︰「諸位會驚懼于我的前來，也是情有可原……畢竟，普帝國如今正在攻打純梵城。」
風舞皇後也走了過來，坐在離希絲稍遠的地方，她似乎表達了支持自己女兒的意思，但同時又不太確定。不過風舞皇後的這一舉動，倒的確讓之前圍著希絲的諸人都有些分散開。隨之緩和的還有他們高度緊張下難以平和的心跳。
風舞想要問女兒什麼，但她啟口片刻，卻只是嘆了口氣。她用疑惑但也帶著鼓勵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女兒。
希絲沒有回應這個神色，只是閉上了眼楮片刻，她繼續說道︰「普帝國的確在進攻這里。而我，是如今普帝國的太子妃。」
希絲睜開雙眼，她環視周圍，這份眼神並不含有威脅，但有種控訴。
每一個人都捕捉到了這種控訴，可是無人能回應、也無人願意回應。
希絲笑了。她干笑了一聲，隨即搖了搖頭。在片刻後，她帶著有些嘲諷的笑意，緩慢地說道︰「但是，我並不是因為普帝國而來的。——我是為了諸位而來的。」
似乎無人相信她的話，甚至感覺無人听到她的話語。希絲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傳來的冰寒。那是她作為風露的皇女時，從未體會到的感覺。這些人，也多少是她的親人。她感到了被族群所接納的重要性——她感到了，她是想要被族群所接納的。
而她所認同的族群——她所想要被認同的族群，一直都只有一個。
那是她心底的聲音。不知道被什麼時候播種下來的、微弱的聲音。
她感到自己的發言突然變得流暢起來，希絲從沒有感到過在眾人面前說話，是件如此輕松的事情。她以前總是感到尷尬、在內心有些恐懼，尤其是面對光族人時，她總覺得他們在看她的笑話。希絲順暢地說道︰「雖然，當初諸位都對我嫁到普帝國去表示了贊同，但是，想必諸位都如今都看出了，這是一個陷阱。普帝國根本不想和暗族保持任何形式的和平。娶了我，不過是為了方便能夠奪取鏡月的寶具而已。」
希絲平平靜靜的說道，並不帶有諷刺的語氣，可是在場的諸人都感到了其中的諷刺。可即便如此，沒有人展現出太多的同情。希絲好像從其中一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和嘲笑，更多的則是如高山之泉般的平靜。
就好像在說「你有什麼條件就說吧，不用繞彎子」。
她已經失去了，她曾經有的認同。
這是在什麼時候失去的呢？
希絲將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表達出來︰「不過，我也沒有資格譴責諸位，這也是我的天真所造成的後果。」
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
希絲也沉默了很久。她並不是在猶豫，她只是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最妥當的方式，描述自己的訴求。她不再是他們嬌寵的對象了，她也不應該是了……
然後，她終于再次開口道︰
「普帝國圍攻純梵城，殺害憶雨後，下一步就是威脅諸位，逼迫你們把寶具讓給我，接著是我未來的孩子，並且以自治省的方式吞並鏡月。即使你們不同意，普帝國還是可以打下鏡月很大部分的土地，最終以殺死新的繼承人的方式，使得寶具來到我的手上為止。」
這話倒像是符合了眾人的期待，他們的眼神中浮現出了思索。
「不過，我現在在這里。」
希絲伸出了兩只手，平攤在自己身前。
「因此，你們也有了兩個選擇。」
希絲將其中一個翻下去，握起拳頭。
「其一是……殺了我。」
所有人都微張開眼。
希絲將另一只手也翻下來。
「不過你們也許有個更好、更能打擊狂妄的帝國的方案︰自此以後保護我，別讓普帝國再接觸我。作為叛逃的太子妃，我願意按照你們的要求說話。這也許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方案，普帝國還是可能會攻打鏡月，但是他們不能再打著我的名號追求兩族和平的未來，也會失去得到鏡月寶具的真正方法。」
她的這段話，顯然被理解還需要時間。
希絲沒有停下，她感到自己不能停下，喉嚨中卡著什麼，但卻還能夠完整地表達自己︰「不論是哪個，我都有兩個要求︰其一是，我要求保護我的孩子；其二是，我要宣布和普帝國的太子離婚。」
希絲將自己的雙手握著拳，收回到了胸前。她的身體微微卷曲——只是一點點，旁人難以看出——但後背感到的少許酸疼，讓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因為緊張而挺直了背脊許久。
其實……她是——即使現在也是——喜歡著羅麟至的。從在憶雨的成人禮上認識他開始，到後來的傳訊通情，最終，在層層計劃中她成為了普帝國的太子妃，在那之後就更是愛上了他。
但是，希絲知道自己也有不能夠丟掉的東西。想過妥協，也想過在普帝國建立的新平台上讓光族和暗族真正的成為一家。只是，每當那時，就感覺血液中流淌的是寒冰一樣。
我的真正的願望是——
既不是光族與暗族的和平，也不是人類的幸福。
我希望我所見到的人都能幸福起來。
但是，即使是這樣的願望也是不可能的。
應該守護什麼呢？
應該追求什麼呢？
做出選擇的希絲，最終還是守護了自己心之所向，但也感覺到失去了同等重要的東西。
******
羅麟西正在喝茶。裊裊青煙上冒。
她的父皇已經去攻打鏡月了，不出所料的話，羅麟西知道自己的父親會在攻城得手後提出讓希絲繼承寶具的要求。于是，融入暗族血液的繼承人將會產生，將三個大陸整合起來的文化中心將要出現。
那真的好嗎？
羅麟西微微翹起嘴角。她拿起茶杯，微綠色的液面映照出她的臉。這是一個讓她自己都有點陌生的臉，在幾日忙碌後，仿佛相隨心生，她的稜角也越發分明起來。也許是變瘦了吧。或者是眼角的凌厲讓人的氣質都在改變。
普帝國那麼做，真的好嗎？
羅麟西感到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全身上下都涌現著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