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帝國皇宮。
羅麟西屏退了旁人，親自用絞泥紫砂壺斟了杯茶遞給溫雲嵐。
「呵，真是想不到，……你還有找我來的一天。」
兩人甚至沒有隔著屏風，頗是不合禮節的在一張四方木桌兩側坐著。
「難道不是公主盛情邀請的？」溫雲嵐恭敬的接下茶杯，抿了一口，是他頗喜歡的桂花花茶。
他想起來，似乎每次和羅麟西一同品茶的時候，她拿出的都是自己喜愛的茶品。
可惜這樣的蛛絲馬跡，他從來沒有注意過。
「呵……是啊……」
溫雲嵐沒有直視她的眼楮，半響，淡淡道︰「知道嗎，西兒，我一直以為……你對我大哥情有獨鐘。」
「我原先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現在也沒什麼想知道的。」羅麟西輕輕微笑，冷艷的面容上有著一絲溫柔，「不過，仔細想想，是啊——是啊。你們兄弟總是一同進宮，喜好也像。而且他是個沉穩的人，而你總被認為性格跳月兌、難當大任。」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嘆了口氣道︰「不是我。或許我父兄更喜歡你大哥。我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
溫雲嵐吸了口氣︰「……為什麼呢。」
「怎麼。」
「為什麼你……你……非得是我不可。」
「呵。」羅麟西黑色的睫毛微微一動，在燈光下，白皙的肌膚反射出好看的光彩，「那麼你先回答我，你又為什麼非要可兒君不可呢。」
溫雲嵐身子微微一震，逃避開了羅麟西的目光。
遠處傳來悠揚的、弱小的琵琶聲。
半響，羅麟西一字一頓道︰「況且，溫雲嵐，請你听好了。我從來沒有非你不可。」
溫雲嵐嘆了口氣，卻不知如何回答。
羅麟西也沒有等他回應的意思，只是自顧道︰「你知道嗎。原本我和父皇說屬意溫氏，父皇和皇兄都覺得並不出格，準備允了我。……其實那個時候，雖則我沒有說過更喜歡你，可你我的青梅竹馬，他們也都看在眼里——原本是要提你做我的駙馬的。」
羅麟西站了起來，走進溫雲嵐身邊︰「你猜猜看，是誰讓我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求父兄說，其實我更願嫁你大哥，告訴他們，其實我一直喜歡的是你的哥哥。」
溫雲嵐張了張口，猶豫半響，毫無頭緒的搖了搖頭。
「你是猜不到的。嘛，其實……我也不討厭你的哥哥，反正我也很清楚作為公主，我也很可能面對更壞的婚姻選擇，或者是根本沒有，所以，我個人也並不覺得無法接受。不過，你應該知道下當初是誰勸動我的……你應該知道，這樣你就會明白你的處境，是誰幫過你。」羅麟西含了一絲頗為悠遠的微笑，「是艾望晴。」
「哎？！」
「你沒听錯。是艾望晴。」
溫雲嵐抬頭凝視著羅麟西的雙眸，那雙黑色的眼眸依舊是嚴肅誠實。
「原本是神侍候補的時候，在你回國之前，他大約就有些看出我對你的想法。而去了影燈之後，如你所知，我們和影燈當下有著合作關系，……和溫氏聯姻的事情，也原本不是秘密，只是未說是誰罷了，他卻不難猜到是你。」羅麟西擺弄著白色繡竹寬袍的衣襟，「可是，他另一方面，卻從影燈的另外的人口中，听說了你在我離開第五殿之後，……和可兒君交往的事情。」
說著，羅麟西目含半分諷刺，半分嚴厲的對望著溫雲嵐。
「你說，如果你是他，你會怎麼做……？」
「他……他勸你了？」溫雲嵐不可置信的道。
「我是說你會怎麼做？」
溫雲嵐思索片刻後，未置一言。
「哎，罷了。……其實若我是他，我就靜觀其變，反正不過兩三日，賜婚的旨意就會打碎你們不被承認的結合。」羅麟西輕輕道，「還記得我離開第五殿前的晚上嗎？我問你︰你覺得你和可兒之間有可能嗎。那個時候，我心里想的是，回來求父皇快快賜婚，讓你啞口無言。」
溫雲嵐怔然半響，才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若是那樣，……我還真是只能啞口無言了。」
「可是那之後，我居然接到了影燈的望晴的傳訊，真是讓我沒有想到。他……以為我並不知道你和可兒而告知，並且問我，駙馬的事情是否已經成了定局？」羅麟西有些嘲諷的笑道，「我那時對他說，就算沒有又如何呢。」
「他听了，就開始勸我了。他就不知從哪里找了光族、暗族皇族的許多例子，……說服我這樣的結局並不會完滿。」
羅麟西看著默然不語的溫雲嵐，目光溫和。
「其實我並沒有被那些故事打動。說真的。且不說也有許多相反的例子，而且盲婚啞嫁原本就是普帝國貴族的傳統，千百年都如此過來。你我這樣有情誼的比大部分貴族的婚姻還強上許多倍了。……況且，也有些好笑，他真的以為這樣能勸動我？」
「可是……你最終……」溫雲嵐喃喃道，然後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眼楮微睜大。
「哎。的確。的確，現在我才知道他沒有抱著太多僥幸。」羅麟西頗是自嘲的笑笑，「你想必明白了。到了後來，我卻覺得，……原來……心中喜歡一個人也可以這樣。他居然能反復將自己喜歡的人推給別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是我越是覺得他可笑，就越是感到心里空了什麼一般。他利用了我，利用了我的高傲氣性。我不想要強人所難。」
「……」溫雲嵐沉默著。
羅麟西低下頭去︰「但我現在也感謝他，不，感謝神明。感謝乖違的命運。因為……」
一滴淚珠滑落了她的臉頰，但如盛開的微笑卻浮上面容︰「若不是我求父皇說自己更願嫁你大哥，……那麼當日被刺客殺死的，就是你了吧。」
溫雲嵐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良久無言。
月光靜靜傾灑，猶如最純潔、最天真也最美好的歌謠。
「呵，瞧我。你也不是來找我說這個的。」羅麟西坐了下來，用繡著姚黃牡丹的帕子拭去了淚珠，語氣嚴肅起來，如往日一般，不含情緒，「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我可以求父皇讓他給第五殿施壓，至少把可兒君全須全尾的摘出來，但是我有條件……不，不如說是希望，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希望是什麼？我並沒有太多強迫的意思，如果你在這里拒絕的話，我也可以保證，我不會怨恨，也不會對你的家庭有什麼損害，我不是那種人，我也會歡歡喜喜的……嫁到別人家去，並且過的好——只是，同時，我也沒有幫你的義務了。」
溫雲嵐看到羅麟西又變回了那位正統的淑女，心中只有微微惆悵。
「呵，她都是混血兒了，想必你不會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了吧？」羅麟西語音不含一絲波動，「就當是為了你的家族，……你的重要的人，和我做個交易。溫雲嵐，你在溫家、你在普帝國從未有過任何地位，而我可以幫你，就算這樣，也不能接受？以我的主觀視角來看，我們過去還算相處愉快。」
「綁上一輩子的交易？」
「不值得嗎？」羅麟西微微眯眼，微笑如玉，「我做過，並且覺得值得。呵，還是說，我們溫家新鮮出爐的嫡長子跑過來，只是為了怨恨我一場，然後一拍兩散？我認識的，……從很久以前就認識的你，可不是這麼愚昧的人哦。」
溫雲嵐知曉，從通報要求見她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沒有退路，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自己的來訪，不僅羅麟西，怕是帝皇和皇太子都已經知曉——惹怒皇族的下場，他和他的家族都無法承受。
即使羅麟西不去處罰，但那根刺在帝皇心里，可無法輕易拔除。
他釋然一笑，仰起頭來，看著羅麟西白皙溫婉的面孔。
這個國家最尊貴公主的那雙高貴的眸子帶著期待和柔情，深深望入溫雲嵐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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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怎麼樣？」
希絲焦灼的問著來回報的侍女。
「這個，皇太子說不能見您。」合歡有幾分恐懼，說話顫顫巍巍，「說是成婚前有違禮制。」
「難道……難道要我求見帝皇嗎……不行。」希絲對羅永松帝皇多少有些畏懼，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
可是憶雨傳來的消息，卻是無法讓希絲平靜下心情來。
可兒被第五殿懷疑是影燈的奸細，被抓到牢獄里，也沒有具體的證據。……據說她們兩人的宿舍里到處都是血，情況很是淒慘。
憶雨也說，現在除了憶雨自己能稍微給第五殿些壓力外，就只有普帝國最有能力救她出來。
希絲是不信第五殿的，且不說艾望晴已經是內奸，這一屆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的影燈的人。而且，兩人在夜晚暢談理想的時候，可兒煩惱對影燈的態度的時候，還有……她為了反抗影燈和普帝國聯手制造的聯姻而拼命努力的時候的、決不放棄的少女……不會是假的。
僅是最後一條，希絲也自覺是自己欠了可兒的人情。
可是她卻慌了手腳，和在風露時向父皇懇求就可以不同，……在陌生的帝國，她不知道能夠依賴誰。最高貴的身份，也掩飾不住她背景的脆弱，也給不了她任何的力量。
熟讀普帝國經典的她，自然是知道這些常例的。
希絲痛苦的低下了頭，……難道……自己依然無能為力嗎。
「皇女，那個、皇太子還說，還說要您不要慌張，您所求之事他半日前已經知道了。而且他會等待時機合適後去求父皇看看，安慰您‘不會有事’。」
「時機合適？」
「是啊。他說明天應當就可以。還說今天什麼溫什麼……終于來見公主了一類，似乎是公主那邊的會面結束，兩人就會一起去求的意思。」
「呼。」希絲松了口氣，雖然不知道公主和這件事有何關系，但兩位兒女一起去求總是更可靠的。安心過後，卻感到了一陣命運受他人掌控的無力感。
可是也只有她未來的丈夫可以依靠，她又……又能做什麼呢。
只有將這個消息傳達給雨兒。
向著天空祈禱，希絲只望自己的好友能平安無事，洗刷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