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馬科斯將書收回到樸實無華的木制抽屜中,木屑的摩擦讓其難以開閉。在這並不短的時間里,可兒都沒有說話。直到克里馬科斯將自己的視線對向她。
「晨冰的人在攻擊溫雲嵐的時候,提過凍曉的名字。……芙依琳祭司說,他似乎是光明之神的特例神侍。」
可兒真誠的看著副殿主,微笑著。
並不大的辦公室中,半開的窗戶吹起白色的半透明內簾,如水母般漲大緊縮。
「原來如此。不過,似乎上次和殿主會面可兒神侍並沒有提及凍曉這個名字。」
是不滿還是探詢,深沉的眼神無法被解讀。
「和您的想法是一樣的。」可兒清爽的笑著,今日穿了神侍正式服裝的她,的確襯得上這身白皙而神聖的衣裝,「探查清楚了再報告殿主,……這樣會比較好。」
說著,可兒看著那個細小的、不引人注目的小抽屜。
里面放著的是,只有克里馬科斯和恩佛瑞知曉的晨冰的情報。
既不劍拔弩張,也並不平穩安詳的氣氛彌漫半響。
克里馬科斯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處境的確復雜。——我稍微整理後就會報告殿主,順便會把你的發現報告殿主。看來,晨冰的確和晨冰島月兌不開關系。」
「嗯。謝謝您。」
可兒告辭了。
就在她打開房門的剎那,克里馬科斯叫住了她。
「什麼?」
副殿主凝視著可兒︰「……你這次做的出乎我們的意料,……的確很優秀。」
這突兀的一言,讓可兒身形一顫。
「但有一言,作為前輩,我想要忠告你這位特例神侍。」克里馬科斯淡淡說道,「若你弱小而向人示弱,若你強大而鋒芒畢露,都會加快你滅亡的速度。這個適度,在成長的時候總是最不好把握。所以最容易被摧毀的不是種子也不是蒼天巨木——而是初生的女敕芽。」
可兒沒有讓自己的表情暴露在陽光之下。
「我明白。我不是芙依琳祭司那樣可以強大到可以超然月兌世的人;我亦不是平凡者。……在盡力的同時,我會……我會注意保護好自己的。謝謝您。」
是她的過于認真而誠懇的回答讓克里馬科斯感到有趣了麼。這位暗族的副殿主輕輕的、笑了一聲。
可兒恭敬的行禮離去,關上了並不沉重的木制門。
看著上面的木牌已有灰塵的字跡︰副殿主克里馬科斯,可兒深深吸了口氣。
終于是有驚無險的蒙混過去。
因為最後克里馬科斯給她的紙張上,寫的並不僅僅是一首詩……而是寫給特例神侍的一封信——
【不要說話。平心靜氣。
這應該是只有你能看到的東西。想必此時你也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所以有人問你︰在看什麼?
請回答他︰一首詩歌。啊,就是以下這首哦︰】
那是,《芙蕾聖典》中的詩歌。
不過,並不是最新改編的版本,而是較早的版本。
長長的、優美的詩歌之後,還有一段話語。
【能夠讀到這段文字,想必一定是「你」,但是我並不清楚「你」現在會是什麼名字。所以我就用這個你廣為人知的、神秘的稱呼來呼喚你吧——我所愛的、那位女神的「特例神侍」。
接下來,我就為你解答,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這次的、特殊的特例神侍是怎麼回事。
我也希望你能原諒我。】
戛然而止的內容,令人困惑。後續的頁碼不知去向。
也或許根本沒有。
但是,左下角清楚的寫著「第一頁」的編碼,有「第一」,就意味著還存在「第二」、「第三」……甚至更多。
是副殿主沒有拿出來?或者,本來就只有這個殘篇?不,在那之前,副殿主本人——是否看得到上面的內容呢。
雖然上面寫著「只有你能看得到」,但是也或許只是這麼寫著而已。
可兒突然腳步停了下來。
會不會這是針對自己的圈套?畢竟也許原本紙上印的內容就是這段故弄玄虛的話。
這樣的話,回答「一首詩」的自己,是否就已經失去了副殿主的信任?
心中思緒萬千,只覺恨不得再回到夢中,向提示自己的女神問個清楚。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蒙蒙細雨。
天色如水墨般沾染著淡灰,淅淅瀝瀝的雨滴仿佛給微風穿上了半透明的輕紗,連對面走廊的狀況都無法從窗戶中看清了。
抑郁的天色,伴著如催眠般的雨音,讓室內的溫暖讓人感覺如埋入被子一般的困倦。
可兒將手貼在窗戶上,層層白霧圍繞,透心的寒冷卻讓因為焦慮和沉思而過于溫熱的手不願移開。這樣毫無目的的、目不轉楮的盯著窗外的細雨,仿佛是能讓人稍許忘卻煩悶。
「可兒?和副殿主談完了?」
走道里傳來走路的聲音,可兒轉過身去,溫雲嵐正閑閑踱步而來。
「是。你也有事找副殿主嗎?」
她向前走了兩步,前方的窗戶半開著,春雨的寒氣和少許的雨滴撲向她的肩頭。
「是有事情!但是,我是想和你聊聊?」溫雲嵐走近。
他的神色平靜,就如窗外天際遠方的雲彩,和地平線隱約可見的藍色的、遠方的晴天一般。
「和我?」
「沒錯。不知道你現在方便嗎?」
「沒什麼事情。」可兒轉過身來,「請問是什麼事?」
感覺和人說說話,心中煩躁的郁結,也就逐漸的淡下去了。
無解的謎題,有時放下,輕松一下,或許是更好的方法。
「在這里說並不方便。我這月的配額還差很多才用完呢,請你喝茶吧?」
*****
副殿主辦公室內部。
鐘表傳來了三點的提示,隨之而來的是在雨聲之中的鐘音。
遙遠的音色,空靈而悠揚。
然後、混雜在之中的是,開水倒入杯子的嘩啦之聲。
克里馬科斯為自己沏了杯綠茶,綠條狀的茶葉上下起伏,最終服帖的沉入最深之處。
在他的桌上,中繼器的屏幕並未關閉。
上面只顯示了最近的兩條信息。
一條的發送人是傅繁英殿主——
【來自殿主
下午三點半來我這里吧,帶著你發現的材料一起。】
另一條的內容——
【來自芙蕾女神
若可兒神侍來你這里,將詩的第一頁給她看。】
克里馬科斯看著桌上字跡秀美的詩篇,嘴角微微翹起。
他品了兩口綠茶後,關閉了屏幕,起身將椅子收好。
*****
咖啡廳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今日落雨,客人更是稀少。
溫雲嵐選了靠窗的位置,兩人坐在藤椅之上,柔軟而堅韌的椅子輕輕搖動。紫色瓖金線的靠枕並不算十分柔軟,蓬而不松,在閑散里帶了一絲貴氣。
結果雲嵐並沒有點咖啡,而是要了壺水果花茶。
「這里的花果茶又貴又不好喝,你不是要請我喝女乃茶嗎?」可兒輕輕喝了一口,半開玩笑的道。
「本來是想,可是我還是不太習慣那種味道怪異的飲料。你不喜歡喝水果茶?」
溫雲嵐今日穿著藍色的直褂,以綢做面,紋路復雜的底紋在陽光下暗閃光輝。
「唔——算不上喜歡,但也不討厭。」
兩人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
窗戶上雨滴滑落,仿佛一顆顆流星在透明的背景上滑過。
可兒靜靜的將茶杯放回托盤,望著窗外建築和草地的交界處,從建築縫隙的土中長出的地丁,平凡的紫色花朵盛著自然的饋贈。
「在看什麼?」
「早開堇菜。它開花了。」
「什麼?」
對于錦衣玉食的溫運來來說,聞所未聞這個名字。他向可兒視線的前方看去,一朵三瓣的紫色小花孤零零而頑強的在建築物的縫隙里探出頭來,一滴水珠順著花瓣的白線滾落。
這種小花在他家的庭院里,也是春風吹、千萬生的,可是究竟名為何,倒是從不清楚。
「原來叫堇菜?我家院子里也有很多。」
「呵,是啊。這種叫‘早開堇菜’,是春天最先綻開的花朵之一呢。多年生的品種,不知道這株有多老了——也可以當野菜吃。」
「……啊、是嗎。我倒從沒吃過,好吃嗎?」
「啊?」可兒愣了一瞬,才有些笑了出來,「我又不是街頭流浪的,好端端住在孤兒院里,或者是在風雅學院,現在在第五殿,雖然算不上金尊玉貴,至少衣食無憂、風雨有避……我還真沒吃過野菜。」
溫雲嵐心中稍有窘迫。普帝國人口眾多,人口密度大,境內河流廣布,因此常有洪災等災害。饑不飽月復的流民在歉收的年份總是饑不擇食的,野菜不說,樹皮甚至土塊,都是可能的食物。雖說在創造魔法越來越先進的地區這種情況很少,但總是有些用不起魔法的地方……
而光影城在第五殿的經營下,常年依賴貿易和各個國家答謝第五殿除去結界所支付的報酬,是十分富足的城市。想到她出身寒微,卻忘記即便是寒微之人,在光影城也不至于窘迫到如此。
可是這話開口,就好像自己在鄙夷她的出身一般。
但是可兒絲毫沒有在意,繼續道︰「其實原本我也不知道?是以前望晴君和我說的……」說到這里,她語氣凝澀半分,抬起頭來帶著些不安的看著溫雲嵐。大約有秒針一動,她才惴惴不安的道,「抱歉。我不該提到他。但那時,也不知道後來會出這麼多事情……」
溫雲嵐看到她黯淡的神色,心中更是一緊。
「別說是你,我想說不準連艾玫曉副殿主都沒有想到。……他做下的事情,和你有什麼相干。」溫雲嵐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況且,一個人的立場和一個人的學識也沒有關系呀。他的確是個博學之人,雖然相處的日子不多,我也能看出來。」
「謝謝……」
可兒掩飾般的喝了一口花果茶。
「不過——」溫雲嵐繼續看著窗外,感覺玻璃集聚的寒氣撲面而來,卻是半帶玩笑的說道,「不過我听說你和他關系一直很好,倒是此言不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