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下了課，就在門口遇見了他。
好吧，其實，快要下課的時候，她就無聊地望了一眼窗邊——畢竟不做學生很多年，一下子開始重新上課，除了一開始的興奮感，就是那種似曾相識地到了點就開始對待會兒去吃什麼的宇宙終極問題的思考。
那時她看了一眼門口站著的人，背對著，遠眺的樣子高深莫測。但是那個背影意外地讓人覺得熟悉。她覺得大概是個華人吧，所以才覺得熟悉。
所以她也沒多想，而是把視線又集中回了正在寫板書的胖胖的、頭發已經花灰了的老師的身上。
下課的時候，老師同門外那人打了一個招呼，門外那人笑意盈盈地進來了。康萌大概听懂了老師用日語說的什麼︰「這個是我以前的學生，他的中文名是白晟，他現在是一家公司的……」
剩下的康萌什麼都沒听進去，全看這個人。這個人站在講台上，穿著深灰色的風衣，帶著格子的圍巾，眼神深邃，嘴角勾著弧度，也在望向她。
後來老師問他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名句，他先用流利的日語說了一遍，康萌沒有听懂。然後他又向大家解釋道︰「這句話在中文里，我們可以用一句詩詞來概括——人生若只如初見。」
然後師生相擁，台下掌聲雷動。
下課的時候，白晟約康萌去吃飯，兩個人走在林蔭道上，只不過此時已經入冬了，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叉。
「哇，白晟你不是去讀研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日本呢？听老師說你還工作啦？怎麼都沒和同學們說說呀。」
白晟微笑著說，「那你呢？你來到日本也沒和同學們說呀。」
康萌一愣，笑笑沒接話。
白晟個子高，腿也長，穿著風衣戴著圍巾，頗有幾分電影里人物的感覺，他淡淡道︰「你有沒有經歷過一種感覺，就是當你見到一個人或者遇見一群人的時候，你似曾相識，讓你覺得之前經歷的一切都是浮雲？你覺得你的生活本該是這樣，以前的光陰都是虛度。」
隨著他說的話，康萌腦子里立刻出現了一個人。不是嗎，這段日子，像夢一樣，快樂也沖上雲霄，悲傷也如同烙印。
白晟說︰「總之我很喜歡這里，當我來這里旅游的時候，回去就退學了。」
康萌朝他伸出大拇指，「厲害！」
白晟看著康萌伸出大拇指的樣子意外地回想起了當年。當年康萌問他期末考試的公共課的成績，他雲淡風輕地說出這個數字，這個女孩眼楮里都好像有星星一樣，朝著他伸出兩個大拇指，一臉的崇拜。
「你有沒有覺得很熟悉，這樣的場景。」白晟突然開口。
兩個人現在因為寒冷的空氣，手都放在兜里，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說話，空氣里一串白煙飄散開來。
很熟悉啊。當時他們兩一塊去圖書館，夜里一起自習回來的時候，康萌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白晟一手抱著書，一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後面。
那時候，校園里道路兩旁也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木，頭頂上是只露出來的一條天空。那時候還能在夜空里看到星星。
康萌想起了很多，但是此時，有些話不宜多說，她笑笑說︰「不記得了。」
白晟看了她一眼。
所有的場景都似曾相識，但她確實是有點不一樣了。怎麼他有一種感覺是他還認識這個朋友康萌，但他好像失去了一個小迷妹。以前他能在這個女孩眼里看到光，現在看到的是那種淡淡愁，如同他這些年見到的很多島國姑娘，如同雨中的櫻花。
總之，有種意外的美。
他不知怎麼地，說了一聲，「想不想和我一起吃午飯，我請客。」
沒想到她竟然立即像撥浪鼓一樣地搖頭，「不啦，房東阿姨給我準備了午餐。」
「那一起喝杯咖啡吧？我知道有一家美式很棒。」
她又笑著搖頭，「不啦，我現在不喝咖啡了，當時工作的時候喝了很多都喝怕了……尤其是，美式……太苦了。」
她微笑，「還是謝謝你啦。」
「那這樣吧，我去開車，送你過去。」他拿出車鑰匙，在她面前一晃，「你在這里等我五分鐘，我馬上過來。」
她欲言又止，但是白晟算準了她肯定不會走，于是立即往車庫方向走去。
但是當他駕駛著自己的豐田來到剛才的地方，只剩下幾片落葉了。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架在打開的車窗邊，手指輕輕在嘴邊摩挲。他不由自主地手踫到了兜里的香煙。
但最終，他還是一腳踩下了油門，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