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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稅收乃一國財政之本,關乎國計民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大禹律法中對稅制有明嚴令,亂其者,誅九族凌遲亦不可赦。其本身也有正雜稅之分,正稅分土地稅、商稅、鹽鐵酒專稅,雜稅則依地方而定。這雜稅就在于一個雜字,雖說各地情況不一,但到底都是在法度之內。自古雜稅不可過五,厲朝歷代皆是如此,已成明規。

可張範氏家中的稅收細目中,除卻正稅,雜稅竟多達十幾種!

南方一向為富庶太平之地,淮南更是南部乃至整個大禹的經濟樞紐,此天下皆知。近十年間,也並未有什麼天災**,所以官府應當是不需要大量銀錢去修繕民事。這苛捐雜稅能苛成這般模樣,還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春種播種時要有播種稅,遷移居地時有動土稅,伐木取材時有護林捐,這些倒都還有個頭緒。只是這于大街上找茅房方便時,竟還有出恭捐….

「殿下,年華雖對稅度不甚了解,但亦是察覺到此間問題。再有今日城郊集市所見所聞,更是處處不對。淮南之地,必是有鬼!年華懇請殿下詳查,以免釀成禍事。」

她聲音雖小,但句句鏗鏘。禹玨堯看她良久,卻暮然嘲諷不屑一笑。這是個聰慧卻故作聰明的女子。

「你能猜出孤的心思倒並不驚訝。可是你這般工于心計,卻讓孤不喜。起來吧,用時方可用,以後莫要這樣。」

她微一嘆氣,這里終究也不是什麼說話的地方,慢慢站起,又將手中東西放回原處。本也就沒指望他真的會看,這人既走到了這里,有些東西必是早就明了。張範氏請她瞧這些,也就正好是個契機而已。

用時方可用,但她等不了那麼長時間。她有私心,跪地請求其實也不過是故意要點他心思罷了。他本就有計劃吧,怎會因她一兩句話就改變些什麼,但是她要的是在他面前以表支持,或者稱之為忠心。可唯一不能算的是,他原是討厭步步心機的女子。但作為謀士,不處處算計,又能怎樣?

當然,她還有另外的意圖,心底有了害怕、惶恐、不安。

氣氛尷尬凝滯之際,張範氏又拿了兩床被褥進來,才算是緩和些。婦人安排叮囑一番後便又出去。

只有一張床,經典戲段子又來了。

「爺睡床上?」

「不然呢」

「我睡地上?」

「你覺得呢。」

「……」

我覺得不是。盯著那床被褥,又看他數眼。這人忒小心眼,□□luo的懲罰她剛才不懂事。

禹玨堯徑直走到床邊,拿起一床被褥隨手扔在地上。又回身坐在床上抱臂,促狹笑看她。

「有意見?」

她撇撇嘴,不說話也不動。

「爺是你主子,忠主該是如此。爺是太子,身份也該是如此。爺白日里救了你,恩情上更該是如此。」

「可爺是男子!」她月兌口而出後,立刻後悔。

禹玨堯模模下巴,佯裝思考,後道;「這個倒是無法反駁。也罷,只要你有福氣消受,不與你爭奪就是了。還不趕快將這玩意兒收拾好,難道還要爺親自收拾麼?」說完嫌棄看一眼地上的被褥。

這話說得,躺了這床還能折壽不成?

年華躺在床上正對窗外的夜色,星象盡顯、璀璨明亮,明天大抵會是個好天。銀色空明的月光中歪頭看了眼地上的人,玉顏俊美,不知睡著了沒。

「爺?」她小聲叫一下,無人回應。

「爺?」又是一聲。

「嗯」極是不情不願。

她嘴角一勾,看著外面的星空,心里知道不合適,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問。

「爺是不是惱我方才飯後說的話。我可以」解釋的。她只是想多得他信任,想為他所用,也沒有心懷不軌。但是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年華,你是聰明,也頗合孤的心意。但是這淮南種種,絲絲縷縷遠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坊市之制、稅收之律,皆是朝廷重要法度,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查清的。倒是當日行至驛站時,我給你看的卷宗文案正是淮南呈上的。上面所言與實情完全不同,可你卻未有質疑。」

她看著窗外,突感淒涼。有些問題,已經不用回答。明天會是個好天。

靜默後,禹玨堯也不再追問。那些卷宗文案是假的,城郊集市應是近段時間之事,她不明詳情倒是都可以理解。可今日張善家中的繳稅細目呢?淮南常制混亂怕不是一天兩天了,更也不會單就亂了張善一家。她當時只怕是一心想找機會迎合他的心思,但好像又忘了自己其實也是個淮南人。怎麼見了這些事倒像是個局外人。

二人心懷異思,房間里只有深淺的呼吸聲。年華翻身對著牆,心中重思不得安睡。到了後半夜才感困乏,模模糊糊間,像是遁入了什麼地方,看見了許多人。

父帥,母親,師傅…

父帥手執滴血的劍,一步一步朝她走來。他喊著二丫頭說著什麼天命之女,死不瞑目罷了。年華見他脖頸涌出許多鮮血,驚嚇的要替他捂住。可一瞬間,竟是換作年長風站在面前,她又想伸手去抓,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了。周圍都是變化的人臉,母親的悲坳,長姐的痛忍,弟弟的任性…最後,最後只剩下了一張,禹玨堯!

夢魂驚醒時一身冷汗,還以為是在夢魘中,因為床邊的人臉與夢中的一般無二。

禹玨堯眉頭緊皺,盯著滿臉淚痕的女子。他本就淺眠,地上又不舒服,所以並未深睡。哪知後半夜便听見了嚶嚶哭聲。起身查看,便是如今的情景了。

年華頭腦昏沉漲痛,心還處在夢境中。只悲傷至極,眼前滿是雙親血色,她想要尋什麼東西來做救命稻草。本能的猛勾上一個溫暖脖頸,顫栗哭出聲來。

禹玨堯脖子猛地一沉,瞳孔緊縮,稍一遲疑後卻並未撥開這突如其來的軟香。反是緩緩撫上女子的脊背作安撫狀。可他一下一下撫的,盡顯笨拙。

年華淚眼婆娑,只哭的腦仁兒發疼,半夢半醒間不住的抽噎。嘴里還不斷囁嚅著。

「不!不!我不會讓胥家背負天下罵名的。爹!娘!不,不可以!都走開,統統都走開!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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