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終究會永恆的徜徉在記憶的長河。不曾沉沒,更無從消逝。
同迷森劇組的所有人一起,坐在飛往國外的專機上,顧笙歌閉起眼楮,抬手按壓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時間總是匆匆而行,不會為任何人放慢腳步。與韓鼎盛見面的光景似乎還像在昨天,可轉眼間,迷森劇組在國內的所有戲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全部拍攝完畢了。
和泰薇一起拉著行李登上了劇組的專機,看著身後的一眾助理在泰薇的安排下一一落座,顧笙歌垂下眼,盯著自己蒼白的指尖默默出神。
那日,被記憶傾襲的感覺依然清晰的停留在腦海,更為清晰的,是待他回過神的那一刻,韓鼎盛驚慌失措的臉。
黯然的握進手指,顧笙歌有些懊惱的抿緊嘴角。
怎麼會偏偏讓最不該看到的那個人,窺見了他最為狼狽的模樣。
想到韓鼎盛那日驚愧交雜的神色,顧笙歌就覺得心口一陣堵塞。雖然至今都不知道當年的老人吧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但如果可以,他並不想看著年邁的老人一次又一次的對他露出愧疚而悔恨的神色。
即使,他的到來改變了他的一切。
即使,他失去了鄭珩昭。
坐在他身後的新人助理們還在難掩興奮的低聲討論著即將到來的新奇而陌生的旅程,坐在座位上的顧笙歌,卻默然回想起前幾天听到的那些消息。
這段時間的拍攝生活冗長而封閉,可耐不住劇組人多嘴雜,久而久之,那些他在意或無意的消息,竟也都一字不落的盡數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不是不知道那個人已在一星期前出了院,分秒必爭的趕回了SG主持大局。可知道是一回事,等到親身體驗到,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笙歌,這是公司加派給你的幾個隨身助理。因為考慮到雨林那邊的環境比較惡劣,所以這次他們五個會跟著你一起飛去拍攝,全程照顧你的起居。你放心,總經理特別吩咐過,他們的機票不用劇組來出,SG來回全包。」
當趕回劇組的沈尊帶著身後的五個助理站在他面前,順理成章般為他一一介紹的時候,顧笙歌听著身後眾多工作人員「嘖嘖」的感嘆聲,一動不動的頓在原地。
「不愧是SG未來的一哥,這待遇!簡直比一線還牛……」
「這陣仗,之前的洛奕也不過如此吧……」
「何止啊?!你們听到沒,助理機票全包!當年的啟星可沒有這麼周到……」
「行了你們小聲點……被听到就不好了,快走快走,那邊的機器還沒搬呢……」
身後刻意壓低的討論聲漸漸遠去,顧笙歌看著泰薇神色復雜的走向幾名助理,沉默地別開了眼楮。
他知道,不管面前的沈尊再如何自然,此刻走過去的泰薇心里,也必然存著與他心照不宣的猜測。
公司的考慮,沈決的命令。即使沈尊費盡心思的找了一個又一個的噱頭來粉飾太平,顧笙歌依然無法說服自己,不朝著那個最為心酸的方向去考慮。
安排這些,大抵是因為那人仍然心存歉意而已。
無關于地位身價,更談不上待遇榮華。
這樣的悉心關照,不過皆是因為那人如今還對他心存愧疚罷了。
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從後排的助理手中接過松軟的U型枕,顧笙歌低頭道了聲謝。
新來的助理似乎有些驚訝,受寵若驚的連連擺著手,顧笙歌回過頭,沒有去理會神色奇怪的望向他的祁俊彥,他側過頭,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灰白色的地面。
熟悉的轟鳴聲在耳邊響起,伴隨著輕微的失重感,窗外的地面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
安靜地闔上酸澀的眼楮,顧笙歌無力地倚靠在椅背上。
一個人的旅行,似乎原本就該如此孤寂。
身體驀然一暖,似乎是坐在他身邊的祁俊彥,輕手輕腳的為他搭上了一條午睡毯。
眼睫莫名顫了顫,顧笙歌閉緊眼楮,強迫自己陷入了昏沉的夢境。
「你說什麼?老董事長前幾天突然回國了?!」
無意識的抓緊手中的電話,韓裴銘顧不上辦公桌前的秘書驚異的眼神,焦躁的扯忪頸間的領帶,他眉頭緊皺,鮮少失態的揚高了音量,「你們是怎麼辦事的?啊?這麼大的事兒你們竟然今天才得到消息!……行蹤不明,理由不明,就連現在人在哪都查不到!你們的作用體現在什麼地方?我請你們來,是讓你們來給我提問題的嗎?!」
不由分說地摔下了手中的听筒,韓裴銘撐著額頭掃了眼辦公桌前的秘書,難掩焦慮的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去查!去給我查清楚老董事長現在到底住在什麼地方,還有……」
眼神復雜的看了眼桌上的相框,韓裴銘閉了閉眼楮,看起來就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麼,「務必要調查清楚,之前的幾天,老董事長在國內的所有行程。」
「尤其要重點查一下,回國後他有沒有去過Y市……」
「鄭珩昭!我需要一個解釋。」
同樣站在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前,把手中的文件重重的拍在桌上,沈決死死盯著辦公桌後的鄭珩昭,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
「為什麼這樣荒誕的解約合同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辦公桌上,而且你還簽了字?!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韓氏真的撤了資,啟動資金沒了,你的寶貝公司連一分鐘都撐不下去!!」
「我以為你知道,這些錢都用在什麼地方。」像是完全看不到沈決眼中的怒火,不動聲色的簽完最後的筆劃,鄭珩昭合起文件,平靜的抬起眼,
「確切的說,這筆錢只是曾經的啟動資金。公司正式運營後,我已經用所得的盈利替換了這筆錢。一個月前,你找到的那份合同上應該寫的很清楚,我曾經把這筆資金全數轉給了沈氏——經手人是你和沈尊的父親,我的大伯。他用這筆錢彌補了沈氏多年的債務虧空和財務漏洞,而就在三個小時前,他在電話里告訴我,沈氏恢復了元氣。從現在起,沈家不再需要我的支援了。」
「是,這些我已經從沈尊那听說了……可那又怎樣?」難以置信的望著眼前的鄭珩昭,沈決只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看透過眼前的男人,「不論沈氏現在如何,對我們來說,這筆錢都已經沒了!沈家正在上升期,短期之內,絕對沒有能力還上這筆錢……珩昭,你到底還不知道,你用盈利替換了啟動資金之後,剩下的數目,已經不足以支撐我們所有的項目了!尤其是最近我們啟動的項目越來越多,如果沒有足夠的周轉資金,那些項目就隨時都面臨叫停的風險!這麼危機的當口,你居然還想主動中斷韓氏的投資!……別告訴我你不清楚,你這麼做根本會毀了SG!」
「沈決,」一動不動的對上沈決的視線,鄭珩昭安靜的望著眼前的人。他的神色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可垂在桌下的手指,卻無意識的慢慢握成了拳。
「你知道,公司為什麼叫SG嗎?」
眼看著的沈決的神情恍若一瞬間凝固,鄭珩昭垂下眼,淺淡的揚起唇角。
「因為笙歌,顧笙歌。」
「沒有他,就沒有SG。」
「這一點,從始至終都不會變。」
眼前的沈決不知何時已陷入了沉默,他看了眼桌上的合同,竟沒有再繼續開口反駁。
無力的坐在辦公桌後,鄭珩昭松開了握緊的拳。修長的手指失去了溫度,他有些累,忽然很想就這樣閉上眼。
然而真正合起眼的瞬間,與黑暗一同浮現在他眼前的,卻是幾個月前,在那間小小的單人病房里,坐在病床上的顧笙歌抱著合同,仰起頭望向他時的彎起的眼。
「……巧的是,你名字的縮寫,剛好就是SG呢……笙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如果沒有你,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緩緩地抬起手,鄭珩昭緊緊地遮住了眼。
你大概不會知道。
那一天,我無意間說出了真話。
沒有你。
就不會有這一切。
不會有處心積慮的相遇,也不會有若即若離的接近。
不會有日漸親密的時光,更不會有十指緊扣的歲月。
你可能一生都不會遇到遠渡重洋的我,我大概永生都無法眺到遙遙千里的你。
或許我們會像兩條遙遙相隔的平行線,無論各自走過多少依稀的時光,都無法看清彼此的臉。
如果不是那份合同把我帶到你身邊。或許我們傾盡這一生,都不會相交相欠,憑白惹出這紛擾的因緣。
悔嗎,我悔了。
可悔痛之余,更多的,是難以言說,且無法形容的慶幸。
我知道,這種復雜到難以形容的感情,你大概無法與我感同身受。
可我仍然願意感激這一切。
我慶幸命運用一份俗物,牢牢地拴住了我,把我從千里之外的英國,毫無征兆的帶到了你的面前。
我慶幸在我們相遇的那天,你彎起來的笑眼,依然能夠清晰的浮現在我的眼前。
即使我知道,你不會再愛我。
即使我明白,你決定忘記我。
即使是這樣。
你也依然是,和我的命運牢牢地綁定在一起,唯一被我放在心底的那個人阿。
用手背抹去眼角溢出的濕意,鄭珩昭睜開眼楮,有些生硬地彎起唇角。
把沈決摔在桌上的合同一頁頁翻開,鄭珩昭拿起一旁的印章,毫不猶豫的在之前的簽名上戳蓋上去。
把手中的合同推給神色復雜的沈決,鄭珩昭抿起唇角,從口袋里掏出鋼筆遞了過去。
「他走了,沒關系,我還在這里。」
「我可以等他,五年,十年,這都不是問題。可在這之前,有些東西,我必須要完完整整的還給他才行。」
定定地看著眼前神色莫測的沈決,他眼神深邃,墨色的眼眸恍若覆蓋著漆黑的夜幕,尋不到半粒星辰,「周轉資金我來出,所有的漏洞都由我全權處理。我可以向你保證,SG絕不會就這樣輕易垮下……可唯獨在這件事上,沈決,我需要你的妥協。」
「我需要,一個能夠追回他的先決條件。」
「不會再虧欠,更不會再欺騙……」
「哪怕,要推翻現在我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