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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番外四『 朋友 』

沈尊第一次見到鄭珩昭,是在離沈家不遠的一座機場。

遠嫁英國的姑姑沈錫遙帶著丈夫和兒子回國探親,沈尊站在母親的腿邊,盯著那個跟在姑姑身後的同齡男孩,久久的回不了神。

彼時兩人都還是孩子,夾在久未見面,急著寒暄的大人們中間,並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但那時穿著小號的西裝和襯衫,並且煞有介事的在胸前打了小領結的鄭珩昭,還是給沈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真人嗎?

他那時想。

簡直精致的像個女圭女圭。

然而這畢竟只是第一印象罷了。

等到沈尊真正看清鄭珩昭的本質時,那已經是很久之後了。

沈家從未有過與沈尊同齡的孩子。所以當姑姑帶著兒子和丈夫入住沈家老宅時,沈宅中唯二的兒童鄭珩昭,就被沈父理所應當的安排在了沈尊的房間。

沈尊從未和別人共享過自己的房間,更沒有和同齡人相處的經驗。但發話的是父親,他必須遵從。所以他只能抱著自己的被子把床騰出了一多半,沉默的把那個總是笑眯眯的男孩迎進了房間。

從那天起,他清靜的童年被徹底打破,從此一去不復返。

沈尊從沒想過,和另一個人分享房間,會換來這麼多的聒噪。

「沈尊,你的床好硬!」

「沈尊,你只穿深色的衣服嗎?」

「沈尊別不理我啊,我們不是朋友嘛!」

「沈尊沈尊,我給你看個好玩兒的!」

「沈尊你看我……哎!你別走啊!」

默默的抱著書走到外間,沈尊端正的坐到書桌前,低頭翻開書好一會兒,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目光不自覺的略過內間的方向,又急急的收回目光。沈尊撫平面前的書頁,在心底懊惱自己的局促無措。

從沒有誰和他說過這樣多的話,就連他的母親,也從未與他說過那麼多。那個人的問題總是天馬行空般,多得數也數不盡。他有時也會很想回答,可是一看到那人臉上笑眯眯的模樣,就莫名打消了這個念頭。

朋友……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出神的盯著眼前的書頁,他更加看不進去了。

「沈尊沈尊,你跑什麼呀?」從不會讓自己被冷落太久,被丟在臥室的鄭珩昭很快就笑嘻嘻的跟了出來。熟練的跳上沈尊對面的八仙桌,鄭珩昭翹起腿,一**坐在了沈尊平日練字用的毛氈上。從旁邊的筆架上取下一支毛筆拿到眼前,從小接受西式教育的海歸小弟鄭珩昭好奇的睜大了眼楮,「沈尊,這是什麼?你怎麼會有這種老頭子才有的東西!」

被他吵得再也看不進書去,沈尊干脆合上了書,走回臥室眼不見為淨。那時他只想著,若是如此便算是朋友的感覺,那有個朋友也太過吵鬧了些。他自小喜靜,又在家教嚴謹的沈宅長大。若朋友都像是鄭珩昭一般,那他或許並不適合交朋友才對……

那時他只是悶悶的想著,卻並未將這些真正放在心上。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徹徹底底的改變了他的看法——

「啪——」

清脆的碎響在耳邊炸開,描著青花的瓷片碎了一地,木色的地板趁著白色的瓷渣,幾乎扎疼了沈尊的眼。

父親最為喜愛的青花瓷瓶,就這樣,被他一個轉身帶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惶惑的攥緊手指,沈尊呆呆的楞在原地。他想蹲去撿起那些破碎的瓷片,可腳背卻疼痛的動彈不得。他親眼看到過,他的父親有多麼重視這尊花瓶。每天清晨,當他背著竹劍,在院子里和老師練習劍道的時候,他的父親,都會坐在這里,親自擦拭著它。因為太過喜愛,父親甚至特意把這尊青瓷花瓶擺放在了院門的玄關處。可就在今天,只因為他在進門時忘了及時的把劍從背上摘下,登上玄關,背著竹劍轉身的那一瞬間,長長的劍尾帶倒了瓷瓶。一時間,偌大的青花瓷瓶頃刻碎裂,扎扎實實的砸到了他的腳上。被眼前的一幕驚得久久回不了神,沈尊呆呆的站在原地。腳背上濕潤的觸感伴隨著劇痛喚醒了他的神智,他怔怔的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腳,一時竟不知該做些什麼。

「沈尊,你今天回來的也太晚……沈尊?這是怎麼了?」

遠遠的看到照例出來尋他吃早飯的鄭珩昭,沈尊仍是沒有動。眼看著那人急急的奔了過來看著他的腳背連連吸氣,他仍是沒能開口說上一個字。

「對!你別動,別動啊!小心踩到瓷片!」似乎把他的僵直理解為了明智之舉,鄭珩昭小心的繞開了地上了瓷片走過來,又蹲從口袋里掏出手帕,發愁的看著他血肉模糊的腳背,「這可怎麼辦?一直在流血……不行,你等著,我去喊舅舅過……」

「別去!你不許去!」被鄭珩昭的話驚得慌了神,顧不上周圍一地的碎瓷片,沈尊慌忙去拽鄭珩昭的胳膊,「你不能……」

「不能什麼?」

低沉而冷硬的聲音自他們的身後傳來,沈尊驀然睜大眼楮,嘴唇忽然顫抖的無法抑制。感受著身後的男人熟悉的氣息,四周白色的碎瓷幾乎要晃疼了他的眼。默默的握緊拳頭,沈尊閉著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剛想要握緊拳轉過身的時候,卻被蹲在他身下的人拽住了手。

「舅舅,」他看到眼前的鄭珩昭站起了身,一臉愧疚的向自己的父親垂下了頭,「對不起,是我不好。我跑的太急撞翻了瓷瓶,還差點被砸住了手。要不是沈尊在旁邊幫我擋了,現在流血的就是我了。」

倏然睜大眼楮,沈尊驚愕的看著面前垂頭喪氣的鄭珩昭。用力的攥了攥拳,他想要回過頭去辯解。下一秒,衣擺被那人不著痕跡的拉住扯了扯,沈尊怔了怔,看著那人飛快的遞過來一個眼神,終究沒能移動半分。

「珩昭,我問你。」

身後的父親忽然沉沉的開口,听得沈尊心下一緊,不由得攥緊了衣角,屏息偷眺向鄭珩昭。誰知站在他父親面前,那人卻一派自然之態。除了神色間殘存的愧疚之意,不見半分臉紅緊張。

「你說你撞到了花瓶,沈尊幫你擋了。現在沈尊傷了腳,這合理。可你呢?你傷了哪?」

「如果真如你所說,花瓶是你先撞倒的。幫你擋的沈尊都傷成了這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毫發無傷的?」

沈錫文此話一出,玄關間一陣靜默。沈尊心下一沉,當即就想要轉身擋在那人身前,全數坦白。然而還沒等他直起身子,下一秒,他面前的鄭珩昭忽然就扁了嘴,蘊出了兩泡淚來。

自沈尊認識鄭珩昭以來,從來都只見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樣。每日與他同屋相處的沈尊都尚且如此,更別說本就沒見過鄭珩昭幾次的沈錫文了。是以鄭珩昭此時這眼眶一紅,殺傷力可謂是巨大的。且不說沈尊當即也莫名其妙的跟著紅了眼眶,就連一向冷情的沈錫文也忍不住暗自反省,這樣揣測一個小孩子莫不是有些過了。

「舅舅,您,您不講道理,」眼眶通紅的抬頭看向沈錫文,鄭珩昭一臉委屈的向沈錫文伸開了左手,「花瓶倒下來的時候,差一點砸住了我的手。是沈尊推開我幫我擋了,我才會只被劃破了這麼一道。舅舅要是不信,我可以再演給您看。可沈尊的腳還在流血,再不找醫生來幫忙,恐怕他就血要流光了……」

直到很多年後,沈尊依然記得,那一年當鄭珩昭露出手心的傷口時,父親臉上一閃而過的愧疚。

而更讓他記憶猶新的是,當各自包扎好的兩人被醫生送回房間,他心情復雜的問起鄭珩昭手上的傷口時,那人幾乎彎成月牙的墨眸,和令他幾近吐血的答案。

「你傻啊!當然是騙他的啦!正好我手邊有塊碎瓷,他問我的時候我就順便把手心劃破了。眼淚是劃手的時候擠出來的,這種事我怎麼可能真的哭?像你老爹這種類型,如果不委屈一點,他根本不會信好嘛……」

那一天,尚且稚女敕的沈尊看著眼前一臉得意的幼年珩昭,一時間啞口無言。

那一年,沈尊還不知道,究竟該用什麼樣的詞匯,才能形容出那人的特點。

直到很多年後,他在尹澤的劇本中看到了「月復黑」這個詞。幾乎只是一瞬間,鄭珩昭當年笑眯眯的那張臉就躍然于紙面,生動的恍若那年他狡黠的笑眼。

後來的事情,他本能的模糊了記憶。

只記得姑姑一家曾在那次小住之後帶著珩昭回到了英國。卻又在一年之後,帶著為他請來的醫生,再次回到了沈宅。

後來醫生下了結論,開了很多藥給他。沈決買了機票,和珩昭一起飛去了英國。

鄭珩昭帶著沈決離開的那一天,沈尊坐在自己安靜的房間里,沉默的想起那個人掌心的那道淺疤。

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帶著醫生,從千里之外的英國趕回這里。七天,他架著那架棕紅色小提琴,站在他的窗外,為他拉了七天的安神曲。

那天他把窗簾拉開了一條縫,透過明亮的窗子順著旋律望過去。紅棕色的琴弓在陽光下泛起金色的光澤,鄭珩昭站在他的窗外,壓弦的指尖白皙修長,掌心靠下的地方,淡白色的淺疤隱約可現。

然後他合上窗簾,第一次主動閉起眼楮,在安寧的旋律中催促自己安然入睡。

很多年後,在珩昭與笙歌的婚禮上,沈尊拉著尹澤的手坐在台下,親眼看著那個人神色溫柔的執了琴,單膝跪地凝視著他的愛人,笑意繾綣的奏出那一曲愛之夢。他忽然就想起那一年,被黑暗淹沒的自己拉開窗簾後看到的第一縷光亮,也是跳躍在這個人指尖,和煦而溫暖的金色光暈。

眼底漾起淺淡的笑意,他在和暖的旋律中揚起嘴角。身旁的愛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睜大眼楮探過頭來奇道,

「沈尊?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他答道,眼角漾起柔色,他伸出手,和身邊的人十指緊扣。「我只是在想……」

微笑著望向台上的人,他眼角微彎,眼底噙著淺淡的笑。

「朋友結婚,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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