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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爐鼎記(九)

白露寒拉著祁雙緩步穿行在花城熱鬧的集市中,見了什麼新奇有趣的玩意都買給祁雙,他現在似乎領會到了討小孩子歡心的方式,那就是送禮物和送點心。

祁雙一臉黑線地拿著一個上了朱漆畫著獅子舞繡球圖案的撥浪鼓,隨手搖一下,咚咚響︰「我是十七歲,不是七歲。」

白露寒模他頭,有些困惑︰「你不喜歡嗎?我听說,小孩子都會喜歡這些。」他手里還拿著一支花花綠綠的糖人準備遞給祁雙。

祁雙用力抹了一把臉︰「師尊,我們談談。」有必要進行一次直達靈魂的深刻溝通了。

白露寒卻一根手指壓在他唇上︰「噓……現在,不要說。」他是真的怕祁雙會說出什麼讓他傷心的話來……他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

祁雙沉默著,他發覺白露寒有些不安。

你有什麼好不安的,該害怕的是我吧。他暗暗撇嘴,用力甩了甩撥浪鼓,急促的鼓點擾得人心緒煩悶。

他們一路逛過去,東西買了不少,話卻沒有說多少句。兩人各懷心事,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城門。

白露寒忽然一把抱起祁雙,袖中一線銀光飛出,化成細長的劍。他輕飄飄躍起,踩在劍身上,輕盈朝城外飛去。

祁雙揪住他的衣襟,不滿道︰「你要帶我去哪里?」

「待會你就知道了。」

白露寒飛越幾座山頭之後,緩慢在一株巨大的杏樹旁降落。山間的風正是清涼怡人,樹下一地雪白。

他把祁雙放在樹下坐好,俯身深深看著他。

祁雙被看得有些臉熱,轉過頭去。

白露寒退開一些,留給祁雙一點空間,否則這孩子會緊張起來。祁雙靠在樹干上,花瓣如雪片一樣落在他頭頂。白露寒伸手溫柔拂去,順便為祁雙理了理散亂的頭發。

他輕嘆道︰「你有什麼話,想同師尊說?」袖中的手指悄然攥緊。

祁雙端正了坐姿,神情嚴肅鄭重︰「師尊,不要再對我做那樣的事。我一點都不喜歡。我也不想做你的爐鼎!」

「我跟你,只是師徒罷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呢?!」

他眼中是壓抑著怒意。

白露寒被他憤恨的詰問刺得心中一痛。祁雙就像一頭露出尖牙的小獸,對著他發出弱小的嘶吼,明知不敵還是極力反抗。

心底濃重的黑暗往上翻涌,白露寒眸中漸露血色。他用力閉上眼楮,苦澀道︰「我要怎麼跟你開口?一旦說與你听,你便要離為師而去,再也不回頭了。」

祁雙撲過去狠狠揪住白露寒的前襟,厲聲道︰「告訴我!你瞞著我什麼,全都告訴我!否則,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白露寒霍然睜眼,反身把祁雙壓在樹干上,震得杏樹晃動了一下,花瓣零落如雨。

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撫上祁雙的臉頰︰「死不死的,師尊不想听。明白了麼?嗯?」

祁雙駭然,白露寒臉上陰冷的表情令他畏懼地松開手。但他還是梗著脖子叫︰「我不要做你的爐鼎!我不要和你雙修!你這個騙子!」

白露寒使力壓制他的掙扎︰「乖,不要鬧。否則師尊一個字都不說。」

祁雙悻悻然一推他︰「別壓著我。」

白露寒把他抱在懷里,讓他靠在自己胸口,一下一下撫模著小徒兒的頭發進行安撫。他長嘆,眉宇間溫柔無奈,掩去了深藏著的暴戾。

「十一年前,為師還沒有現在的身份地位,師從天隱老人修行仙道……」他的嗓音依舊清朗,卻不再有寒霜似的漠然了,將一切徐徐道出。祁雙發覺,白露寒的聲音還挺悅耳的。

「……從大蟒口中奪下你,本想送你回家……可一個村莊的人都死了。為師只好殺光那些妖物,把你帶回山中。」

祁雙疑惑道︰「可是,我不記得啊?」

白露寒捏捏他的臉蛋,引起祁雙的不滿︰「那時你還太小……為師怎敢讓你見那等人間慘禍?」村中無論男女老幼都死了個干淨,滿目瘡痍血肉橫飛,隨處可見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體。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對祁雙告知這一消息,干脆喂孩子吃了一顆離憂丹。

祁雙一覺睡醒就把之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加上白露寒一直有意隱瞞,因此祁雙根本想不起來當初發生過什麼,他又是怎麼來到玄滄門的。

以白露寒的聲望地位,自然不會有人質疑他的說法。玄滄門所有人都信了祁雙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孩兒,白露寒只是欠人情才收徒。

他這個謊言持續了十一年,如今終于瞞不下去了。

祁雙冷冷道︰「你是怎麼發現我有爐鼎體質的?」

白露寒苦笑,喟嘆︰「你十二歲那年,跑到靈泉去玩鬧,還認為自己找到了好去處……若不是我跟在你後面,那時便要出事了。」

當時天氣炎熱,祁雙扒得光溜溜的,衣裳到處亂扔,撲通往冰涼的泉水里跳,一個人在水里瘋玩。白露寒坐在巨石後打坐,準備等祁雙玩累了再將他捉回去。不料祁雙笑鬧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就沉寂下去,他心驚沖過去,看到祁雙全身火燙,緊閉著眼楮氣若游絲。

白露寒慌亂地把小徒兒撈出來,給他灌了半瓶靈藥。一番查看後才發現,這孩子的體質竟是世間罕有!

不知是誰,給他下了禁制,封住外露的靈息,否則……白露寒可以肯定,這個孩子早被抓走豢養起來,玩弄至死了。

那時候他並沒有什麼別樣的心思,只是憂心小徒兒的安危,將他更嚴密地保護起來。爐鼎之身,根本不會有多麼強大的修為。他們天生就是別人修行路上所使用的道具,特殊的體質注定了他們悲慘的生命,多數時候他們並不被作為人來看待。所以,絕大多數爐鼎都會攀附強大的修士來保護自己。

他不想讓祁雙過那樣絕望的日子……可是祁雙學不了道術和劍術,哪怕有他這樣的師父,也是一樣的結果。雲熙然只練一遍劍就能運用自如,而祁雙連劍都駕馭不了,他的靈息不能直接注入法寶中驅動它們,隕鐵打造的名劍在他手中與廢鐵無差。

但這孩子看得很開,學不了打架功夫,他就學逃跑功夫。雲熙然在苦練劍術的時候,他干脆跑得沒影,旁人都只道他頑劣,只有白露寒知道,祁雙是私下里自行習武去了。

修士與武者,乃是水火不容的關系。對于兵器的使用,各有不同見解。祁雙不能踩著飛劍遨游天下,他還可以練輕功——雖然修士們普遍對這種必須用肉身施展的技能不屑一顧。

不知道他從那里搞來的半本秘籍,練出來的竟然是早已失傳的「月影空舞」。祁雙只學到第五層,但效果已經相當驚人了,山洞中祁雙逃月兌時竟連白露寒都追不上。可以想見要是有剩下半本,這世上大概沒人能捉住他。

白露寒心里很清楚,論悟性天賦,祁雙不在他師兄之下,甚至更勝一籌。只可惜……這孩子竟生了這樣的身體。

他曾經發現,祁雙練劍修術不成,躲起來偷偷哭,細碎的哭聲斷斷續續,听得白露寒心痛難言。他推門而入時,祁雙卻不哭了,只是眼楮紅紅地,死挺著脊背站著,倔強地看著他說︰「師尊,你把我逐出門牆吧。」

白露寒怎麼舍得?他只好變本加厲地溺愛小徒兒了。連掌門都看不下去,嘲笑他,你究竟是在帶徒弟,還是養兒子?

要不是跟白露寒是同門師兄弟,一起長大,掌門真以為祁雙是白露寒的私生子。

白露寒的回應是和掌門「切磋」了三天三夜。之後,掌門就閉嘴了。

祁雙是白露寒看著長大的,從一個小不點兒,長成靈慧可愛的少年。白露寒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對祁雙產生了不該有的執念。

這心思隨著歲月流逝,日益壯大起來。

在祁雙剛過十七歲不久,白露寒終于忍耐不住,吻了小徒兒。

這是他救下來的孩子……是他養大的孩子!

祁雙驚懼無比,厭惡地推開他跑走了。

白露寒傷心不已,心魔愈發強盛,慢慢地開始吞噬他的道心。一方面,他想壓抑自己內心的感情,竭力忍耐著不去傷害祁雙;另一方面,他又很想和祁雙永不分離,小徒兒也能回應他對等的感情。

他的心境被徹底打亂,暴戾和癲狂在逐漸佔領他的心。祁雙厭惡的眼神有如烈火,幾乎要把他灼烤成灰燼。

心魔最盛時,他做出了後悔莫及的事。下山前,他去威脅小徒兒,告訴他,若是不乖乖听話,那就怨不得師尊心狠了。祁雙慘白著臉奪門而出,門板摔得震天響。

白露寒試圖借殺戮來平息內心洶涌的欲念,他不僅殺了向他挑釁的妖人,還把四周意圖獲取漁利的不軌之徒殺了個干淨,山頭血流成河。他站在血泊中,玉白面容濺上數滴鮮血。殺戮不僅沒有宣泄他的苦悶,反倒把他的心火燒得更旺。

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見他的小徒兒。

那時候他心中正是心魔肆虐,以致于鑄成大錯。即便祁雙成年將近,不破身會帶來嚴重的病痛,白露寒也後悔莫及。

「雙兒,雙兒……」白露寒下頜墊著祁雙烏黑發頂,細柔的發絲摩挲起來非常舒服,「師尊對不起你……你不要恨師尊。」

祁雙一個字都沒有說,信息量太大他還沒有消化完。

所以,白露寒先前對他做那件事,是心魔纏身的緣故嗎?

那麼現在……祁雙忽然想到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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