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彤第一次遇到莫希朝是在她父親的葬禮上,那年她十二歲,莫希朝十九。
那天來了很多扛著大槍長炮的媒體記者,大廳外閃光燈一片,跟雪盲癥似的讓人看得晃眼。喬珈出于保護她的心態,葬禮的全程都沒有讓她出來。她一個人穿著白色裙子抱著九歲生日那年父親送給她的兔子玩偶,悄悄躲在大廳左邊的走廊里。
那一天,她見到了很多只有電視上才見到的面孔,他們衣著得體,一個個走到靈柩前獻上自己手里的花,面色哀戚,辨不清真假。
陶星彤坐在走廊不起眼的拐角處,眼楮紅腫。一個長相艷麗的女明星從走廊走過,問身邊的助理,「明天的通稿都買好了吧?」
「買好了,題目是《陳沫現身陶源安葬禮泣不成聲,直言中國電影界憾失一英才》」
女明星點頭,「記得寫到越感人越好。」
聲音最後越飄越遠。
十二歲的姑娘,還不懂得成人世界的游戲法則,她生氣地拽著兔子的耳朵盯著那兩個人離開的背影,很不高興,就在這時遇到了莫希朝。
莫希朝剛打完電話,在走廊里站了很久,轉過身準備離開,眉頭還蹙著。
剛走過拐角看到地上穿著白色裙子氣沖沖的女孩愣了足足好幾秒。他蹲,不確定地問,「你是cynthia?」
Cynthia是她的英文名,父母當初為了保護她對媒體只透露了這個名字,圈內人都知道陶導的女兒叫cynthia,知曉她中文名的寥寥無幾。
她瞪了莫希朝一眼,又垂下頭死死抱著懷里的玩偶,遷怒,「虛偽。」
女孩眼楮清澈還蘊著水光,瞪人的動作完全沒有殺傷力,莫希朝被她孩子氣的舉動逗笑了,「怎麼虛偽了?」
「你們明明在鏡頭前那麼難過,背地里卻想各種方法借我爸爸的葬禮做文章。」陶星彤紅腫的眼眶再次泛起霧氣,哽咽,「怎麼可以這樣。」
莫希朝笑意漸漸褪去,模了模她的腦袋,女孩柔軟的發觸及手心,「可是也有人只是為了哀悼而來的啊。」
陶星彤抱著兔子沒有說話,過了半響。
「我認識你。」她吸了吸鼻子,眼底波光粼粼,「你是我爸爸那部電影的男主角。」
陶源安擅長拍紀錄片,可是紀錄片受眾小,在徐晉的勸說下,他第一次拍了文藝片,莫希朝就是電影的男主角。當時外界對這部電影非常不看好,一個紀錄片導演轉型,啟用的男主角也是毫無經驗的新人,怎麼都覺得可笑。可偏偏這部電影,讓陶源安拿到了金馬獎最佳導演,也讓莫希朝拿到了最佳新人獎和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拍電影那段時間也是陶星彤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在北京取景,陶源安每天都能回家,她和父親終于不再是隔著電話幾個月甚至一年多才能見一次了。
就在外界以為陶源安會徹底轉型時。他又回去拍了紀錄片,而這一拍就徹底長眠在了非洲那片熱土。
莫希朝唏噓,安慰她,「別難過了,你父親肯定也不會忍心見到你這樣的。就算不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你媽媽想想,他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又是這種虛假的安慰,她這些天听到最多的就是這些,他們明明沒有感同身受卻能毫無壓力地說出這些話。陶星彤心里涌起了一陣無名火,她沖莫希朝喊道,「你懂什麼。」
喊完她自己愣了一陣,又覺得不該向他發火,聲音低了下去,「如果不是因為我,他根本不會死。」
她前段時間還和父親通過電話,電話里父親問她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她想了好久,「你能不能在我生日前趕回來,我想和你和媽媽一起過,你都多久沒陪我一起過生日了。」
陶源安在電話那頭愧疚地跟她道歉。又再三保證一定會趕回來。她每天掰著指頭數日子,在日歷上畫上一個個紅圈,滿心期待地等著父親回來,卻等來了最不願听到的消息。
外界都說陶源安是為了救徐晉而死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是為了那個承諾,父親根本不可能連夜趕往下一個取景地,也不可能遇到車禍。
她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些話,強忍著不肯在莫希朝面前哭出來,一次次把眼淚憋回去,嗓子也哽得生疼,不斷吸溜著鼻子。
莫希朝看到女孩佯裝堅強的樣子,心里突然涌起一陣心疼,他把女孩抱進懷里,輕拍著她的背,「cynthia,想哭就哭出來吧,這里沒有別人。」
女孩最開始掙扎了幾下,听到他的話不再反抗,壓抑了多時的情緒一下爆發。濕意從胸口一點點滲了進來,從開始的無聲哭泣慢慢演變成了嚎啕大哭。
陶星彤不記得自己那天哭了多久,最後又是怎麼回的家,她只記得那個懷抱,溫暖有力,她在那里找到了熟悉的心安的感覺。
葬禮結束之後,喬珈在國內陪了她一個月,最後因為工作不得不回了美國。就連她生日,喬珈也沒能趕回來。
她那時是有多盼著一家人在一起過生日,可如今陪著她的只有一室清冷。
她接過保姆買來的蛋糕,在保姆的生日快樂歌里安靜地吹完蠟燭,一個人過了生日。
莫希朝的到來,真的是意料之外。
離十二點還差三分鐘,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保姆狐疑地去開門,她滿心歡喜地跟在保姆身後,以為喬珈回來了,門打開卻看到了莫希朝。
他一手提著蛋糕,另一只手拿著給她的禮物,屋外大雨瓢潑,他褲腿全濕了,面上還帶著疲倦,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卻是,「我來陪你過生日。」
陶星彤忍了一天的眼淚在听到這句話全部宣泄了出來。
「剛下戲從劇組趕過來,還好總算來得及,生日快樂。」
他打開蛋糕,插上蠟燭,陶星彤許了願又吹了一次蠟燭,擦干眼淚撐著頭看他。男孩的青蔥和男人的成熟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舉手投足間已經有了日後令人著迷的風範。陶星彤那時還沒那麼多的念頭,只覺得眼前人特別好看,怎麼也看不夠。
「以後的每年生日你都陪我過好嗎?」她聲音糯糯。
「好,只要我能來,以後每年,我都陪你一起。」
那是她听過最動人的話,是支撐她在那段黑暗歲月里跌撞前行的光。
那一晚莫希朝一直等到她睡著才走,而那天晚上也是自從父親去世以來她睡得最踏實的一晚,夢里不再是壓抑沉重的黑色,她夢見莫希朝牽著她的手,身後是開得絢爛的油桐花,簇簇白花裝點在小坡,像極了落雪的山頭。
莫希朝陪著她又過了三個生日,那三年她親眼見證了記憶里的少年褪去青澀和稚女敕,一步步走向成熟,一步步摘下影帝的桂冠。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每年的行程都很滿,也再難抽出時間親自陪陶星彤過生日。可每逢她生日的那天,她總會收到一份禮物,還有雷打不動的一張手寫明信片。
莫希朝這個名字伴著她走過了萌動的青春期,佔據了她所有的少女心事。三生有幸遇到如他這般溫情的少年,從此其他人便再難入眼,再難入心。
陶星彤坐在酒店的陽台上,窗外月色清淺,兩三點疏星懶散地掛在天幕,仿佛過了很久,又好像只在一瞬,天色已經轉亮。
夜星隱了,不知去處,這個城市的另一端卻留著她的星星。
*
顧晴來喊她去劇組的時候,被她眼底濃重的黑眼圈嚇了一跳,「星彤姐,你昨晚沒睡好?」
陶星彤上了厚厚一層遮瑕,「嗯」了一聲,還帶著鼻音,昨晚吹了一晚的風,已經有了點感冒的跡象。她往包里塞了幾包藥,在顧晴擔憂的目光里出了房間。
盡管很早就出了門,從市里到影視城還是遲了一會,劇組已經開始拍攝,也慶幸她的戲份在中午。
陶星彤上完妝坐在趙導身邊旁觀,這場戲是男女主的對手戲,都是演技派,飆起戲來全是火花。
陶星彤看得入神,劇組突然騷動了起來。
動靜越來越大甚至干擾了拍攝,趙導喊了停不滿地站起身,「干嘛呢,不知道在拍戲?」
喧鬧聲停了,陶星彤听到一個騷包的聲音,「趙導,我來探班,給大伙買了些吃的。」
程憲雙手插兜,臉上笑嘻嘻的,全然沒有打擾到劇組的歉意。關寧歆站在他身邊,一手挽著他胳膊,沖陶星彤挑釁地瞥了眼。
程憲看到趙導身邊的陶星彤眼楮一亮,戲謔,「呦,真巧,又見面了,銀∣行∣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