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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城南驛店。

一大早就有客人開始進出來往、吃飯訂房,伙計們也里外忙活著,許是起得太早,多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薄薄的朝陽照在暗褐色的房木上,幾只淡灰色的鳥兒停在屋前空地上默默地吃食,看上去倒也安靜恬淡。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城中方向而來,最後停在驛店門前。

馬車中下來一個著淺藍色素淡衣裙的年輕女子,姿容清麗,氣質嫻雅。

「我找帝都來的南宮先生。」

女子進店後,便走到櫃台前對台後的伙計說道。

伙計抬眼,眼中微微一愣,隨即說道︰「哦,好,我這就叫人帶姑娘去南宮先生的房間。」

又對著廳中一個正擦桌子的伙計喊道︰「曉曉,帶這位姑娘去南宮先生的房間!」

「哎,好 !」名叫「曉曉」的年輕伙計應聲而來,對女子笑道︰「姑娘隨我來。」

「勞煩了。」她輕輕頷首。

伙計把女子帶到二樓一個房間的門前,隔著房門對內喊道︰「南宮先生,有位姑娘來找您。」

「可是珞姑娘?」房內男子似是輕笑了一下,然後淡淡問道。

「正是我。」阿珞在門外答。

「吱——」門被打開了,現出門內那個高挺俊朗的男子來。

「我猜也只有你了。」男子勾著薄薄的唇,請她進門,又對那伙計吩咐道,「去沏壺好茶來。」

「是。」

伙計不一會兒就拿來了一壺茶,兩人在桌前坐定。

「不看著你家太子,怎麼有空來找我?」南宮淮替兩人各自倒了杯茶,笑問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阿珞道。

南宮淮聞言只淡淡勾了一下唇,沒有言語。

「二世子明日就要回來了,離王的壽宴也快近了。」阿珞一邊端著手中茶杯,一邊只那樣說道,仿佛在隨口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放心。」南宮淮拿起茶杯淺淺飲了口茶,亦是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既然已經答應過你,就一定會幫你的太子。不過——我要的‘東西’,你也得給我準備好了。」

「你只管幫我把眼前這件事做好了,‘東西’我自然會給你。」阿珞轉頭對他微微淺笑道。

南宮淮放下杯子,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都到了這種地步,你為什麼還這麼執著地要幫他。」

阿珞神色平靜如水,半嘲半笑般問道︰「什麼叫做‘都到了這種地步’?」

「你已經不再是你,他也已經不再是他,而且——你們之間的結局已經不可能再改變。」

阿珞端著茶杯,垂眼看著白瓷杯中悠悠游浮的茶葉,不以為意地說道︰「誰的結局又不是一早注定的,可世人還不是一樣用盡了力氣去掙扎?譬如功成名就而死和碌碌無為而死,你還不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一樣。」

南宮淮低低笑一聲,最終說道︰「我辯不過你。你還是直接和我談正事吧。」

「後天的離王壽宴,晚間戌時三刻你便可在宮外等候,太子的人會在亥時前動手。你最遲等到亥時一刻便可听到宮中動靜,即可入宮。」阿珞正色道。

南宮淮目光幽沉,答︰「好。」

「那我就不久留了。」阿珞起身。

「不多聊會兒?」南宮淮低笑一句。

阿珞淡淡回道︰「一來我不想引起別人懷疑,二來,我和你不是太熟吧?」

「這話說的真是生冷。」南宮淮的脾氣似是不錯,只不以為意地笑她一句。

阿珞不與他繼續嗦。

南宮淮只送她至門口︰「路上小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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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東宮的夜還是如同往常那樣平靜。

書房的燈亮得很晚——不過,太子好學勤務,眾所周知。

然而,今晚的書房內,多了一個人平日里不常出現的人。

「宮里的人,屬下已經悉數安排好了。」

身著黑色便衣的蒼勁男子俯在書桌前的地磚上,沉聲稟告道。

坐在書桌前的太子略略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屬下職責所在。」

「嗯。」頓了一會兒,他突然問起,「對了,那位帝都來的南宮公子在離明的這幾日與哪些人有過來往?」

男子想了一下,回答道︰「三王爺原先想把他接到自己府里,被他婉拒後只好將他安排在了一處驛店,幾日來他只略略拜訪了一些朝中大臣,談論的也好像只是些平常的事務。但他確實是帝都南宮家的第六子,這一點已經明確。」

「他也在等後天的壽宴?還是,他已經選好了立場?」他抬頭問道。

「按目前來看,他應該不曾與人私下協議過什麼。」

「是嗎?」他淡淡道,神色不可置否。

南宮家是帝都的大世家,與諸侯各國的溝通一般只限于與國主的親信的交談,甚少問津諸侯國以下各自的各股勢力,所以,他並無把握此次行動可以不受那個南宮淮的影響。

「哦,對了。」黑衣的男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猶疑地說道,「珞姑娘今天白日里也曾與南宮公子見過面,太子您應該知道的吧?」

他的神色微微凝了一下,沒有顯露出什麼表情︰「倒是沒有听她提起過,想來應該只是隨意寒暄一下吧。畢竟,她回離國時受了他的幫助。」

「這樣。」黑衣男子喃喃一句,也沒有在意。

「靈都那邊也沒有什麼新消息嗎?」他突然又問一句。

「如今二世子將回,楚帥帶將士們繼續留守在靈都,但若仍舊找不到靈國公主,他們應該不會在那里滯留太久。」

「靈國公主……到底能去哪里呢?」他忍不住低喃著沉思道,眼中的光閃爍不定。

不過此刻他卻沒有太多的心力去想靈都那邊的事情。

「這兩天,離明城上下你都要派人盯緊了。」他斂神沉吟。

「是。」男子頷首,聲音穩健。

太子微微點頭,似是有些疲倦了,起身慢慢踱步至窗前,溫沉的目光中有一剎那的詫異,口中輕輕喃喃一句︰「下雨了。」

「下雨了?」

男子聞言也往窗外看去。果真,暗夜里,雨來得無聲,卻還是在夜晚的空氣里又添幾分冷意。

「對了……」男子看著他默默站在窗前望雨的背影,略有些躊躇地問道,「不知太子您最近身子好些了嗎?」

「我的身體一向都好。何來‘最近’一說?」

他語氣雖淡,眉目間有幾絲介于疲倦與厭惡之間的神色。

「我的意思是……」男子好像有些後悔剛才的問題,卻又不得不繼續問下去,「外面都在傳,上次您失蹤時受了重傷……」

「已經好了。」

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打斷他的話,重新來到桌案前坐下,「我還有些文卷要看,今晚你便先回去吧。這幾日要讓你勞心了。」

「屬下職責所在。」他連忙抱拳道,「那我先行告退,不打擾太子您了。」

「去吧。」

男子退身出屋,關門前突然又遲疑地道了一句︰「太子,您不要操勞過晚,保重身體要緊。」

燈光下,他神色模糊,並沒有答話。

身體嗎?

身體這種東西,就算隨便扔到哪里,又有什麼關系?

然而,內心為什麼又無端生出了厭煩和焦躁?

他心中驀然一陣煩悶,伸手一把關上了窗子,重新坐回了書桌前,臉色沉郁。

窗外雨聲卻漸大,隔著窗紙直傳進來,進一步擾亂著他的思緒。

「砰,砰——」

有輕輕的敲門聲在門口響起,听上去不急不躁,格外溫緩。

他大概有些猜到了這敲門聲是誰的,眼皮都沒有抬,只有些疲倦地道一聲︰「進來吧。」

「吱呀——」門被打開,穿著便裝、妝發松淡的女子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熱羹。

「你不是生著病嗎,怎麼這麼晚還起身來我這兒?」他臉上並沒有露出她期待中的高興,而是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厭煩。

這段日子,宮里的氛圍一直都死氣沉沉的,身邊生病的人似乎也莫名的多,太子本就覺得自己有些不適,此刻見了自己這個說是生著病卻還往他這邊跑的太子妃,自然更是覺得厭煩。

「我的身子這段時間已經好多了……晚間下著雨,莫名又比白天還清醒了。」太子妃似是有些怕太子,有些唯唯諾諾地說道,「听宮女說你還在書房,準備給你送碗羹來,我便索性替她來了。」

太子的神色稍稍柔緩了一些,淡淡道︰「放這兒吧。」

太子妃把湯羹放在了桌上,抬眼間又突然隨口般問了一句︰「我听人說……阿珞回來了?」

太子似是頓了一下,然後點頭︰「嗯。」

太子妃眼里的神色不大好看,勉強勾了勾唇,又露出歡欣的表情來︰「那什麼時候叫她來看看我吧。」

「她想過去時,自然會過去。」太子淡淡道。

沈碧婉是沈太尉家的庶女。

沈碧婉母親原先是阿珞母親的庶妹,後來嫁于沈太尉做了妾。因此,沈碧婉是阿珞的表妹。

阿珞在家只有一個長姐和幾個哥哥,年紀都比她大上不少,所以她從小便和沈碧婉玩得多一些。

另一方面,沈太尉卻是王後的表弟,沈家與王後親厚得很。只不過沈碧婉是沈家庶女,沈家子女多,所以那時候不管王後也好沈太尉也好,都並不曾怎麼注意她,便也不會去管她們小女孩兒之間的交情。

直到阿珞成為太子妃後,沈碧婉時常進宮去看阿珞,王後這才逐漸注意到了自己的這個佷女。

後來,阿珞一家被王後那一方陷害至死,想來沈碧婉的父親莫太尉也是出過力的——也正是在那件事之後,沈碧婉被王後一手推上了太子妃的位置,代替了阿珞的存在。

所以,縱然太子覺得沈碧婉是無辜的,如今也未免覺得三人的關系十分尷尬。但他或許是又覺得沈碧婉心里對阿珞也或多或少有些愧疚的意思,說話間便也沒有太直白。

「好吧。」沈碧婉此時也只能默默點頭,又道,「你也不要太累了,晚上早些歇息吧。」

太子懶得多說什麼,便只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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