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楓葉漸黃的季節,越瀟站在帝都一所大學的土地上。
學校歷史悠久,古老的書香氣通過建築的格局醞釀著,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建築老舊,是很多年以前寬闊大氣的風格。
現在新修的學校已經沒有了這樣的氣質,當然,主要是沒有了這樣的財力,如今,帝都的地昂貴得讓人承受不住,修建任何建築的時候,都規劃得很恰當,剛好卡著不讓人感覺到壓抑的尺度。
除此之外,簡直恨不得把空間一分為二,修建出兩個維度的建築,這樣大片荒蕪著的方式,讓這所學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所大學,大概是如今叫得出名字的大學里,人最少的一所,校方固執地不願意跟著高考擴招的節奏,擴充自己的規模,幾番之後,它的在校人數被曾經的同伴遠遠甩在了後邊。
學校的建築四處零落著,教學樓、辦公室、實驗室、講堂,散在各個角落,中間連接的綠地似乎管理得不太用心,很有自然的風範。
腳下的路,有樹葉堆疊著,踩在上面,給人一種奇妙的寧靜感。
學校的通知書上,寫了一個建議,勸說各位剛剛參加過高考的同學獨立前來學校報道,話說得冠冕堂皇,是為了培養同學們的獨立能力,然而事實大家都清楚,是因為學校沒有足夠大的停車場地。
饒是如此,越瀟獨自拖著行李箱,穿梭著報道的身影,卻依舊有些扎眼,報道的同學們身後或多或少,都跟著監護人,而她身後,卻只跟著一個沉默的行李箱,那行李箱很大,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圖案。
辦完手續,拉著行李箱走回宿舍的時候,她的腳步刻意放得很慢,滿堂荷葉映入眼簾的時候,她眼中有驚喜的光芒一閃而過。
心情摻雜著興奮,和一點細微的緊張,還有很多的志得意滿和得意,她終于,站在了這個她曾經夢寐以求的地方,上一世沒有得到的,終于以更好的方式,送到了她的面前。
這個時候,帝都的房價已經起來了,不過以越瀟目前的收入,她其實還勉強買得起,只是,要想個辦法解決戶口的問題。
坐在自己的床上,理著床單的時候,她這麼漫不經心的想著,手上的動作有些遲緩,不像她平時的風格。
她心中知道這些事情其實該盡早去辦,可卻奇異地生出疲憊的情緒,不想去思考,不想去琢磨,仿佛一踏進這象牙塔,人間的一切,便成了模糊的影子,隔離在雲端之外。
伸手夠不到,得特意跑過去才行,可她現在一身的骨頭都懶著,仿佛想把這幾年的疲憊釋放出來,半點時間也不可能讓給她那精心設計的,向上爬的道路。
剛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她心中有一口氣,憎恨周圍的一切,惡狠狠地想要從那個地方爬出來,可後來,真正獲得自由之後,卻沒有了顯擺的心思。
偷來的時間怎麼也不夠用,無數個夜,她紅著眼坐在電腦前,紅血絲和文檔里的存稿,一起陪著她看著天明。
她從那個地方解月兌出來了,甚至連杜月,都安排得恰如其分,宛城的關系已經破壞得差不多,如無意外,她一生都不會再回到那個地方。
可那之後,她卻心甘情願,給自己戴上了一副枷鎖,捆綁著她,鞭策著她,不敢浪費一點點時間。
高考後,獨自旅行的半個月,她听過深夜的自然,見過空曠無垠的天空,也領教過汪洋大海的情緒,她的心在那樣的漂泊里,變了意味。
她幾乎能夠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變化,無形的枷鎖漸漸落下,重生回來整整三年之後,她終于有了安全感,那不是什麼人給她撐起來的溫室,而是自己終于堅韌起來的心,和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給自己營造出來的保/護/傘。
其實,她本也沒有什麼,一定要出人投地的理由。
想通了這一點,她在志願申請表上,填下考古的時候,就沒有了任何的心理負擔。
這個專業不夠熱門,其實有點浪費她的分數,好在學校名聲足夠大,杜月倒是也沒說什麼,當然,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沒有專業冷熱的概念,所以無從提出什麼意見。
大學的課程,其實算不上輕松,比起上一世越瀟待的大學,管理幾乎說得上嚴苛了。
除了日常課程,實踐課幾乎排滿了周一到周五的空閑時間,甚至還有早操和晚自習。
也虧得是學校人少,田徑場上密密麻麻,居然能夠站得下三個年級的學生,大四的同學們是不參與早操活動的,畢竟他們即將踏入社會,大多已經離校在實習。
越瀟卻感到幾乎從未體驗過的輕松,秩序無需她的精力,只需要听從,而這一世,她也已經有了足夠的財力,不需要東奔西跑,為了生活費而出賣自己的皮相。
她不習慣打游戲,也沒有什麼別的消遣,課後唯一的活動,是碼字保持《生于毀滅》的更新。
每天一章的更新頻率,對她來說輕松得過了頭,考慮到未來這樣閑散的日子要持續很久,她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手,破壞了自己定下的習慣。
把日更變成了日雙更。
文下讀者一片歡呼,如今,她的評論區變得非常和諧,不要說針對她本人的惡意揣測,甚至連對角色和劇情本身的惡意都十分少見。
她的名字,幾乎成了質量的代名詞,沒有爭議的劇情里,評論都是告白,有爭議的劇情里,文下也沒有惡言,一個個討論劇情走向的高樓拔地而起。
把越瀟心中那條荒蕪已久的道路,裝點得枝繁葉茂。
【瀟瀟,生于毀滅這一部大概多久完結?有影視公司在問版權的事情。】
某日,從自習室回到宿舍後,越瀟點開企鵝,看到了夕顏留下的兩句話。
她微怔了一下,手放在筆記本鍵盤上,回復的句子很快出現在對話框中。
【才剛寫了個開篇,估計要到春節才能完結。】
影視公司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剛剛玩借的故事早已被預訂,這一個新的故事,才堪堪放出去兩萬字,居然就已經有問價的模上了門。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在這個圈子里的影響力,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一些。
企鵝對話框被關閉,主界面卻掛在電腦屏幕的右邊,夕顏的頭像孤零零地待在屬于她的分組里,頭像亮著,簽名是格式化的提示。
「呀,這個是晉江那個編輯夕顏嗎?你也在晉江寫小說啊?」
有人推開宿舍門走了進來,一半的身子俯在課桌上,有驚喜掛在臉上,是難得踫到同好的喜悅。
「這個編輯人很好呀,你是什麼時候簽約的?我也是跟的這個編輯哦。」
「高中的時候我就簽約啦,不過一直沒有怎麼寫,你是才簽的嗎?編輯平時很忙的,你要是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哎呀,說出來我這一本都斷更好久了,你寫的是什麼題材啊?」
驚喜聲音絮絮叨叨的,再也沒有停下來,越瀟唔了一聲,隨便敷衍了幾句,避重就輕地把話題帶到明天有什麼課上。
同樣是帝都,另一個角落,宋雯坐在電腦前,和責編打探著作者大會的事情。
宋雯這幾年,混得其實說不上差,雖然當年是刷數據成名,但是後來,在槍手刷子的流水線服務之下,在她的更新頻率和營銷手段的雙重作用下,她的名聲狼藉,可畢竟是有了知名度。
只可惜,影視一本都沒有賣出去,如今,她坐在電腦前,一邊和責編攀談著,一邊仍然開著瀏覽器,搜索著落木瀟瀟最近的消息。
落木瀟瀟的新聞很少,近段時間,在她神格徹底穩固之後,網絡上黑她的人就變得少了很多,她自己又不怎麼低調,幾乎從不發表什麼夾雜著個人情感的言論,所以討論度其實不高。
如今搜索出來的信息,與昨天其實沒有什麼不同,可她依舊沒有囫圇瀏覽,依舊仔仔細細地閱讀了一遍。
由于長年累月不見陽光,缺乏鍛煉,她的皮膚變得沒了光澤,身體瘦削而虛弱,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精氣神。
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自覺天下都在腳下的青年人了,雖然年紀依舊還輕著,身上卻已經隱隱有了蒼老的征兆。
【嗯,好的,謝謝編編。】
一段對話結束,她友好地告別,時隔兩年,她終于還是學會了容忍和禮貌,學會了在某些時候收斂自己的脾氣。
卻依舊沒有學會,不要對注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