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甚至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她身上還扒著好幾個渾身泥點子的泥猴子的情況下,前來找人的家長還是下意識退了幾步,格外拘謹的的鞠了個躬之後,才帶著自家孩子離開。
並沒有熱情親切的招呼著【謝謝啊!】
艾麗卡宮表示稍微有點失望。
村長其實也很拘謹,但是老頭估計平常習慣端著,一邊覺得艾麗卡這種人不好惹,一邊又覺得要保持長者的風度儀態,所以有時候表情和動作意外的……不協調。
艾麗卡拎著附送的炖菜,走到村口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臉熟的大嬸。
大嬸看她挺矜持的提留著一個菜籃子,小心翼翼的看了半天,似乎真心覺得她吃不飽,又上前給她塞了兩塊面包進去。
艾麗卡點頭致謝,在大嬸如同觀察珍稀動物一樣的眼神中,慢悠悠的往海邊石崖的方向走。
還沒走近,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啊——!!!!!」
艾麗卡掏了掏耳朵,這小東西嗓子是真的好,有事沒事就喊叫,聲音不僅響亮、還特別持久。
她動了動手指,本來緩緩後退的潮水靈巧的打了個轉,細長的水蛇像是飄帶一樣纏上了男孩兒細瘦的腳踝,毫不留情的給人扯了個跟頭。
「呸呸呸!」
艾斯雙手撐在身後,滿不在意的坐在退潮的沙灘上,呸滿嘴咸腥的海水,伸著舌頭還要抽空瞪人。
艾麗卡把村長送她那個土萌土萌的丑籃子,放在了常坐的石頭上,先是對著海天一線處逐漸下落的紅日伸了個懶腰,然後利落的往下一倒!
末了,一手墊在腦後試了試,覺得躺的舒服了,另一只手可閑適的抬起來招了招。
被召喚者立刻眯起了眼楮,神態如同捕獵前的野獸。
雖然還是一張凶巴巴的臉,但動作里全是興致勃勃的味道——與剛才不同的是,這份興致勃勃里褪去了一個人時的焦躁和不安,全然剩下了一種蓄勢待發的期盼。
等看到艾麗卡示意準備完畢,熊孩子深呼吸口氣,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啊啊啊」喊著就沖了過來。
跑到近前縱身一躍,氣勢洶洶的妄圖以泰山壓頂制住對手——對手總是以一副蔑視的姿態,懶洋洋的躺著不動,然後用一只手擋住他。
在艾斯執著的四肢並用攀住那只手臂、準備繼續進攻的時候,再輕描淡寫把他整個人提起來,輕巧的像是搖著一面小旗子。
艾麗卡看著小男孩雖然咬牙使勁但其實活力滿滿的姿態,眼神不自覺的暗了暗。
說起來,艾斯攀著艾麗卡的手臂的動作,其實和村子里的小孩子沒有區別,說到底就是把她當樹爬,但畢竟體型差異比較巨大,小朋友哼哧哼哧攻擊了半天,出了身汗算是鍛煉身體了。
日子久了,都成套路了。
時間差不多,艾斯也折騰夠了,就著這個姿勢松了力道,整個人從她手臂上落下來,直直砸在艾麗卡懷里。
講道理,這種力道艾麗卡是無所謂的,也就艾斯自己,還覺得他這點小身板的重力加速度,真的能轉化成什麼有效攻擊似的。
艾斯喘了會兒氣,翻個身把腦袋擱在艾麗卡肩膀上歇著。
一般情況下,艾麗卡的身上總是少不了各種肩章徽章紐扣一類的硬東西,在她懷里蹭一會兒,下巴頦能被硌出好幾個印子。
他挺意外的動了動腦袋,正好看到放在一邊那個籃子。
艾斯兩三下爬到大石頭上坐好,毫不客氣的掀開那塊裁歪了邊角的麻布,對著里面的碗愣了一下。
「今天怎麼是這樣?」
一開始他還沒注意,那個漆畫的小盒子呢?
……怎麼今天是個畫風這麼清奇的容器?
艾麗卡宮本人的畫風顯得比較貴,一張八心八箭精品無暇的鑽石臉,加上一堆二十四K純金的同款裝飾——還有一股高高穹頂上那些壁畫似的、自帶遼遠BGM和謎樣史詩感的氣場!
常規的配套畫面,大概就是一個種滿了花的大花園,地上鋪一張精美的毯子,然後她就應該斜斜的坐在毯子上,一派天真無邪的數寶石玩。
——其實在唐吉訶德家出那事以前,艾麗卡還真的就是這樣打發大部分時間的。
但是今天,首先,為了表揚那些送禮物的小孩子,艾麗卡宮風衣上兩排亮晶晶的扣子摘的就剩下一個了。
再次,在婉拒了面包大嬸請她參加她女兒婚禮之後,她把脖子上的新絲巾作為禮物送了出去。
所以此時,除了慣用的藍寶石鳥發夾,她頭上還綁著大嬸稍微回禮︰一條親手編織的、極具本地鄉土特色的發帶。
白蕾絲的邊,小玫瑰花的面,兩端拖得老長,尾巴上還墜了兩個小鈴鐺。
最後,就是她剛才拎過來的那個筐。
八心八箭鑽石臉,配著個長把手棕黑色的菜籃子——這菜籃子里怎麼不干脆蹲只鵝呢!?
艾斯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好看,但艾麗卡對他古怪的眼神卻視而不見。
事實上,艾斯覺得她看那個筐子時的眼神……還有種很微妙的滿意。
「看什麼,吃飯。」
「哦。」
艾斯其實特別好養活,達旦家對他也沒多麼精細,雖然艾麗卡這陣子帶了很多【不僅擺盤,加工前的食材本身也】長得很漂亮的食物,但對著這碗炖菜,他依舊很有胃口。
其實也只有這個了——因為端走了村長家的晚飯,所以艾麗卡把準備給艾斯的那個小食盒,直接從窗戶遞給了村長他們家小姑娘。
一時之間,這里安靜的只剩下退潮的聲響,偶爾還有海風嘩啦嘩啦吹過樹梢的聲音,艾麗卡的手一下一下的順著男孩微卷的頭發,從額頭到發頂,從發根到發梢,末了沿著發絲慢慢悠悠的磨蹭著,最後停在了小孩兒後頸的椎骨上。
凸起的骨骼和手指間隔著薄薄的皮肉,一個還不滿十歲的孩子,仿佛連骨頭都還是未長成的柔軟。
幼年的野獸,大抵是很討厭被人捉住這樣的要害的,但艾斯表現的卻很無所謂。
他嘴里塞了滿滿的東西,發出嗚嗚的聲音不知道是吃的急了還是……哭了。
過了會兒,他含含糊糊的問了句話。
「你不準備帶我走了嗎?」
「嗯?」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他這一段時間積蓄起的所有勇氣,所以最後,小男孩盯著她恍若無絕的臉,憋氣似的鼓了鼓臉頰,轉過頭繼續大口的啃著那塊面包。
這一波吃東西的動靜更凶了,然後又過了一會兒,他在被食物噎到的間隙,用像是吐槽「這東西真難吃」一樣的口氣問她。
「你想殺了我嗎?」
艾麗卡的手還放在小男孩的後脖子上,一下一下磨蹭著短短的發茬,听了這句話,微不可見的動了動手指。
艾斯又咬了口面包,這回的動作算得上細嚼慢咽,話也說得特別清楚。
「我知道你是海軍。」
——這點倒是很容易看出來,畢竟艾麗卡宮從來沒隱藏過,而且她職業道德滿分,當了本部大督查以後,連扣子上的圖案都是海軍的標志。
都一個多月了,要是連這都發現不了,那就真的有點遲鈍了。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明明沒有殺氣,艾斯卻克制不住本能打了個抖。
接著他瞬間惱羞成怒了,轉過頭來時,又是一個月前一言不合就想咬人的樣子。
艾麗卡伸手托著他的下巴,看著他的眼神晦暗的讓艾斯想炸毛,于是他哼了一聲,轉過頭繼續對著食物。
「你是海軍。」
艾麗卡的手指勾著他的發尾,點頭︰「嗯。」
「你剛開始的時候,跟我說過那個什麼七武海的事情,是想帶我去當海軍。」
「嗯,你很有天賦。」
「你突然決定在這里留這麼久,就是因為已經決定不帶我走了。」
「差不多。」
艾麗卡拍了拍他的後背︰「慢點吃,繼續說。」
「你不帶我走……」
他艱難的咽下嘴里的東西,克制不住的開始抽泣,狠狠的啃了兩口面包壓下去,然後說︰「是因為發現了我是誰。」
這個女人開始喜歡揉他的頭發,動作舒緩的就像是揉貓,暖洋洋的讓人想睡覺。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她雖然還在做著同樣安撫性的事情,但溫熱的手掌,總是停在後頸的椎骨上。
一個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捏斷他脖子的位置。
一個讓人克制不住想為那種暖洋洋的感覺伸個懶腰,卻又克制不住毛骨悚然的位置。
「你知道我是那個男人的兒子,所以想殺了我。」
這回時間是真的頓住了。
艾斯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毛病,不過是個認識了一個多月的人,對他也沒有母愛泛濫特別熱情,每天見面的時間也只有傍晚——還是她去看過那個村子的孩子們以後。
但他就是覺得委屈。
因為不知道自己委屈什麼,所以委屈還伴隨著煩躁。
他和爺爺耍賴,老頭子會直接給他一記愛的鐵拳,在達旦家和那些山賊起了沖突,撲上去就會被扔出來。
可是當他對著她撲上去的時候……
——她明明接住了他啊!
——你明明接住了我啊……
「我不會殺你的。」
女人的手輕輕按在他的發頂,語氣清淡的像是嘆息︰「其實連哥爾羅杰都不該死,何況是你。」
「誰管他!」
艾斯從出生起就失去了母親,那個男人不過是一團縈繞不去的陰雲,讓他背負著惡魔之子的名聲被所有人厭惡,讓他作為罪犯、死有余辜者的血脈,毫無意義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哥爾羅杰有什麼好的呢?
「我沒有媽媽。」
他終于克制不住的開始流眼淚,鼻涕也胡了一臉︰「我的母親為了生下我死掉了。」
「她一個人!在世界政府的搜查之下逃到了偏僻的海島上,生下我就死掉了!」
「那個男人呢!?」
「他哈哈大笑著去赴死了!」
海賊王伏誅有大量的後續報道,艾斯也看過不少當年的消息。
「海賊王死的的多豪邁啊!」
艾斯坐了個攤手的動作︰「在我的母親艱難的躲藏的時候,他在看著另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女人,哪怕坐在處刑台上,還有空夸贊她的眼楮里有大海……」
「那可是讓海賊王為之沉迷的眼楮呢!」
艾斯抽著鼻子,可嫌棄的念叨著︰「大洋的珍寶,海中翡翠……」
他很大聲的打了個噴嚏,抽噎著說︰「他死之前……就沒有一點點的想起過我們嘛!?」
「他想過的。」
艾麗卡想起哥爾羅杰死前說【小孩子只有小時候可愛】的那句話,那種時候、那個神態,其實就是在幻想著孩子長大的樣子吧。
「才不會!」
他學習著記憶中島上那些商人的語氣,用帶著哭腔的聲音拖著調子吟誦著︰「啊~這可是北海最美麗的藍色珍珠,這是大海的珍寶,從這圈柔光里,可以看到濃縮在其中的大海!」
然後是重頭戲最後一句︰「就如同那位大人的眼楮!是讓征服了大海的男人都為之贊嘆的藍色!」
說完又打了個嗝,他咬著牙,恨恨的甩了甩手。
這曾經是他童年里最常接觸的和那個男人有關的事情︰他作為一樣商品的背景,和另一個女人一起出現。
因為記憶格外深刻,艾斯的語氣簡直像絕了︰「有那麼美的人在眼前,他怎麼可能還會想起我們呢!」
奇怪的是,身後卻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連發頂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真的想過。」
「你怎麼知——」
他轉過頭時,仿佛世界都為此安靜了。
艾斯愣愣的扔下了了手上的面包。
所謂的大洋珍寶,所謂的海中翡翠。
那是一雙他一直覺得很好看、卻很少專門關注的眼楮,和她整個人一起,形成了一種讓人覺得溫暖的模糊印象。
那雙很熟悉的眼楮,是由深到淺的藍色。
——映著黃昏橙色的日光,粼粼的像是夕陽映照下的海面。
所以最後她是自己走回去的。
從接受了那個男人的那一刻起,艾麗卡覺得有哪里變了,就算藏在黑漆漆的臥室里,用又厚又軟的被子蒙住腦袋,那種自己撕下了遮羞布、任由自己赤身**曝露在光天化日下的羞恥感變成了另一幅枷鎖。
于是她自我催眠的得過且過,畏縮的在房子里呆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一聲槍響把她叫醒了——是多弗朗明哥來了。
倨傲的男孩子金發剪得很短,痞里痞氣的戴著副墨鏡,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路,他看起來比艾麗卡大兩倍,雖然體型還是幼童的樣子,但身高已經接近少年。
他站的姿勢非常灑月兌,一腳抬高踩在奴隸的頭上,氣來了直接跺兩腳,骨骼墊著一層肌肉磕在岩石上的聲音悶悶的厚實︰「喂,你這里什麼時候有這種東西了?」
多弗朗明哥的手上拿著把槍,越看那奴隸越生氣,甩手腕又是一槍。
地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子彈打入人體的聲音和艾麗卡記憶里沒有什麼區別——像是隔著厚厚的被子,悶悶的又厚重。
而被打進的那團棉花,只是四肢神經性的抽搐了幾下,連慘叫的聲音都沒有半點。
對了,這會兒他已經是一具尸體了,哪怕不是尸體——因為昨晚艾麗卡回來以後就躲進了房間,這個新的坐騎因為沒有得到主人的安排,所以直到今天早上多弗朗明哥給了一槍為止,他的嘴里都還塞著那個束縛牲畜用的嚼子。
哪怕還活著,他也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音。
艾麗卡似乎被這幅畫面震懾了一下,但也只是安靜的說了句︰「他死了。」
多弗朗明哥沒怎麼當回事,手上花樣的玩著那把槍,走過來把艾麗卡抄起來往懷里一放,大大咧咧的攤開手靠在椅背上︰「死了就死了唄,克勞迪亞那女人還送你這種東西?」
他把手放到女孩的頭頂,力氣還不小,比起揉頭發,更像是氣不過晃她的腦袋。
「你怎麼連這種東西都收?」
艾麗卡看著流到明哥腳下的血,有點想躲開,但她的腿本來就懸在半空中,最後只是扶著明哥小臂的細軟手指,輕輕的蜷了蜷。
她又說了一遍︰「他死了。」
多弗朗明哥嘖了一聲,用手指去踫她不停顫抖的睫毛,試了試發現她沒哭,幾不可查的松了口氣。
然後這個打了個騷粉色領結的男孩,哼哧哼哧的從兜里掏出了塊藍寶石。
——不論是切面、稜角、色澤還是大小,這塊寶石的價格遠遠超過【可以隨便裝在兜里】的等級。
他用兩根指頭夾著那塊寶石,提溜到她眼前,又開始用寶石的平面去踫她的睫毛。
艾麗卡伸手捏住他的手指攥在掌心,順便就把那塊寶石捏住了。
「怎麼樣?」男孩子的聲音里帶著些孩子氣的炫耀︰「這東西不錯吧?」
女孩子過了很久以後才開口,比起夸獎,更像是一句無所謂的感嘆。
「沒有盒子呢。」
「用匕首砍都留不下痕跡的東西,要盒子干嘛。」
男孩小小年紀就笑的很有一番滿不在意的味道,多弗朗明哥又開始動她的眼皮︰「看著像你的眼楮我才拿來的,不然還是紅色的那個大一點。」
「哦。」
然後他們吃了午飯,團在一起睡了午覺,艾麗卡醒來的時候,唐吉訶德家的長子已經離開了。
——據說去了法拉緹娜科夫家,也就是克勞迪亞家,把遇到的所有男性|奴隸都欺負了一遍,最後和生氣了的克勞迪亞兩個人,相互懟著做了十八個鬼臉,結果不歡而散。
艾麗卡一直把那塊藍寶石拿在手里,像是握著那個那個奴隸已經流失殆盡的生命,又像是握著什麼她正在失去的東西。
吃過了晚飯,艾麗卡在院子里漫無目的的走著,差不多傍晚的時候,走到花園堆放垃圾的角落。
這里其實是個精美的廢品回收站,大量來不及處理的東西就這麼摞在一起,仔細听一听,中間還有細微的響動。
那是人的聲音。
艾麗卡踮起腳,透過兩幅豎起來的畫框,看到了一團卷起來的羊毛毯還有靠在它旁邊的東西。
是那天那個黑頭發的女孩子。
是哦,她也是東西,也是來不及處理的垃圾,也是呆在這里……等著時間到了就會被處理掉。
但是她還活著,除了饑餓和疲憊,這完全就是一個健全的人類。
在兩幅畫框間的縫隙里,那個少女像是被關在柵欄里一樣,她同樣,也看到了艾麗卡。
「是您啊。」
女孩子的眼神比幾天前要稍微清亮一些,甚至還富有余裕的給了艾麗卡一個笑容。
「嗯。」
此時看到她還活著,艾麗卡覺得清醒的感覺又回來了一點。
所以她順著感覺說︰「我救你出來。」
女孩子笑著搖了搖頭,很溫和的說︰「我可以懇求您,放棄這個想法嗎?」
看著她的笑臉,艾麗卡的腦子里又出現那天滿是粉色的場景,還有淹沒在血色里的、一雙一雙病態的眼楮。
艾麗卡有種預感,只要今天救這個女孩出來,保證她一直活下去,那麼艾麗卡腦子里那些變調的東西就能得到保護,她失去的東西也可以找回來一點。
但在此之前,那個女孩子的眼楮告訴她︰如果艾麗卡要求她活下去,那她……
她估計也不會怎麼樣。
女孩子的狀態就像是摔壞的瓷器,早就已經是毀掉的狀態,反正都已經毀了,大塊的斷裂和碎成渣滓,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但艾麗卡知道是有區別的,既然已經碎了,何必要在本就脆弱的東西上再狠狠地碾壓一遍,逼她粉身碎骨的活下去呢?
所以她回答說︰「可以。」
「非常感謝。」
听到這個回答。女孩子在兩道「柵欄」之間笑了,然後她又問︰「我還能,再向您提出一個請求嗎?」
艾麗卡面無表情抽了抽鼻子︰「……可以。」
她說︰「能請您,現在就殺掉我嗎?」
艾麗卡沒問她什麼【你不想活了嗎】這樣的廢話,那雙眼楮看久了你都想自殺,可見眼楮主人的自毀傾向有多重。
她想問的是【為什麼是我】。
這副外表看起來只是個三歲的孩子,哪怕天龍人體型比較大,但總歸還是個四頭身的樣子。
「我想死的干淨一點。」
她的聲音很慢︰「那天,宮看著我們的眼神很溫暖呢。」
「雖然我連她們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們之間是能夠感同身受的,那幾個女孩子,其實非常感謝您的。」
「對我們來說,能死掉真是太好了。」
「是嗎……」
「嗯!」
這聲回答稍微有了些活力,她說︰「那天宮的表情,像是在問她們【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嗎】?」
「她們死去了無法回答,但是我听得到。」女孩子從畫框的縫隙間伸出手來,黑色的眼瞳對上了艾麗卡壓著黑雲一樣的藍眼楮。
在踫到艾麗卡的前一刻,女孩停下了動作。
又停頓了一會兒,她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我代替她們的靈魂感謝您。」
「死亡那一刻的痛苦非常真實。」
「帶著火星的子彈很溫暖。」
「沉入黑暗的感覺……很安詳。」
「我很……羨慕她們。」
「能請您殺了我嗎?」
——所以為什麼是我呢?
也許艾麗卡的眼楮點了說話技能,也許這姑娘真的是快死了,反而是在用靈魂看東西。
她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故事,有很長的一段,末了,下了結論︰「我以為只要活著就好了,只要能活下去,哪怕變成奴隸也可以,當時……我為了能順利被買下來,把同船的一個女孩推下了甲板。」
「其實也不算推啦,我只是看著而已,看著她被貨物擠到邊沿,看著她睡著的時候一個勁的翻身,看著她掉進水里開始掙扎,看著她沉下去……」
用來執行的武器是一把火|槍——就是那天和地毯卷在一起扔掉的、那把屬于舅舅君的槍,里面還有兩發子彈。
槍柄上還有干涸的血跡,艾麗卡的手有點小,女孩子扶著她的手腕,將槍口頂上了自己的額頭,然後哭著笑了︰「結果我就買下來了,但是來了這里以後,我發現比起死掉,這樣活下去要痛苦一萬倍還多。」
「所以,懇請宮殺了我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什麼?」
「我想死在干淨的人手上,」女孩子念叨著︰「在我的家鄉,會請德高望重的人為死者送葬,在我們那的傳說里,品行高潔的人是會發光的,那種光芒可以為靈魂引路,我希望下輩子可以生活的開心一點。」
女孩子還抽空吐了下舌頭︰「雖然這是我的報應,但還是想得到宮的祝福。」
「你的名字呢?」
艾麗卡問她︰「我是第一次殺人,既然已經犯罪了,我需要知道第一個受害者是誰……」
「我是茉莉。」
她回答說︰「不過這不是名字啦,泰德利聖喜歡給我們起稱號,除我之外,還有茉莉花、繡球花、橄欖花、月桂、郁金香和水流花。」
「不過殺掉我才不算是犯罪呢。」
「宮救了我們啊,我,還有她們。」
「不只是死亡啦,是死之前的事情,能被那樣的眼神注視著,好像臨死之前因為看守官開恩,所以滿足的曬到了溫暖的太陽一樣。」
艾麗卡舉起槍︰「我會記得的。」
「宮不需要記得這種東西。」
縫隙中只能看到一只黑色的眼楮,茉莉很用力的握了握拳,氣鼓鼓的笑著說︰「宮的眼楮就像天空一樣,天空有時明亮、有時黑暗、有時電閃雷鳴、有時卻晴空萬里。」
「天空能看到一切,所以也能包容一些,包容,是不需要追根究底的喲。」
「宮只需要知道自己救了一個人,不需要記得這個人的名字。」
「同樣,您只要清楚自己是為什麼而奪取人命,就不需要將其當做罪惡背在身上,我可不想害了恩人啊。」
「哦。」
點頭的下一秒,槍聲響起。
「那個團體里,有能力者。」
赤犬端著對他來說小巧的茶杯,略略避開了重點。
艾麗卡拿起赤犬在她刻意要求下記錄來的相關情報,點著【自由平等】這四個字,若有所思的說︰「能力者什麼的無所謂,我問的是提出了這種思想的人,他當時……應該也在安卡科群島吧?」
今天氣壓格外低的男人沒答話。
事實上,在艾麗卡看來,安卡科的內亂人為痕跡太重了。
暴|亂軍隊的進攻路線,沿途發表的煽動性的言論,對于王室反應的預料和應對,攻下城市後的安排——與其說是修築城牆的民眾、因為不堪重負奮起反抗掀翻了王室,倒不如說有個家伙,借著安卡科這塊棋盤,好好的試驗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可行性呢。
從CP3前期傳回來的資料看,在正式佔領安卡科群島的主島之前,反叛軍有過三次大規模的擴充,而這三次呼吁民眾時發表的的演講,在精神核心上都有著細微的不同,
——雖然已經有了想法,但這位第三國際的朋友,似乎還沒有完全理清自己的革|命理念。
赤犬離開之後,艾麗卡坐在原地曬了會兒太陽,晚飯時吩咐科羅娜向五老星提交申請︰她要閱覽CP組織在安卡科叛亂事件里,先後收集到的所有資料。
鑒于她沒到真正上位的年紀,每次調閱這種加密資料都要申請,過程中需要的繁瑣手續能把人急死,而最後到她手里的檔案,還不一定是真的。
——可惜約定好的前線播報員赤犬似乎有所顧忌,隱瞞比那些假惺惺的檔案資料還多。
說起來大將先生的表現完全算得上滴水不漏,要不是艾麗卡昨晚被漢庫克爆發的霸氣激了一下,整個人處于一種微妙的敏感狀態,她根本無法從赤犬那張常年板著的黑臉上,看出一閃而過的那點猶豫。
所以說……
「薩卡斯基,到底想隱瞞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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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犬其實並不是想隱瞞什麼。
只是記憶中的那個表情……太可怕了。
薩卡斯基遇見艾麗卡的時候,這孩子還有三個月才到十二歲,但是她那時候露出的神態——帶著讓身經百戰的男人都不自覺想要戰栗的憎恨和惡意。
說難听點,扭曲的有點嚇人。
「你最好把他藏足夠好。」
「如果被我找到,我活剮了他!」
她那時的神態,比較像是想直接剮了卡普。
安卡科這股勢力就算和卡普沒有直接關系,但有那麼個孫子都讓艾麗卡想刮了他了,要是再暴露出一個**的兒子……卡普是海軍的領袖之一,同時也是赤犬在海軍內部的領路人,真的和天龍人起了沖突,也落不到什麼好。
那個讓卡普晚節不保的孫子,就是這一切沖突的起始點。
海圓歷1498年,初春,剛剛晉升本部中將薩卡斯基,奉命帶領船隊前往聖地瑪麗喬亞。
這是由世界政府發布的最高級別任務,為此,在本部中將卡普和大將戰國,都相繼被金獅子史基的海賊團牽制住的重要時刻,本部不得不從留守兩人中再抽調一位,專門來護送一個小孩子。
不巧的是,薩卡斯基正好中標,被從追隨兩位前輩對抗金獅子的隊列里強行踢了出來。
他的責任,是保證艾麗卡宮春游期間的人身安全。
航行的目的地是羅格鎮,天龍人小殿下的春游項目,是觀看海賊王哥爾羅杰的死刑。
——這熊孩子真有興致。
如此這般風平浪靜的過去了一個月,據消息傳,金獅子史基的船隊已經接近了馬林凡多,因為害怕有別的大海賊前往干預處刑,干脆由薩卡斯基順便帶去一個中隊協同羅格鎮的守軍承擔防務。
羅格鎮的處刑現場已經布置的差不多了,死刑犯本人一直很安靜的呆在那個鄉鎮派出所一級別的監牢里,完全看不出反戈一擊的意思。
海賊王是自己投降的,到了他這種程度的英豪,不會做出爾反爾的事情,所以整座島上防衛最松散的地方,反而是這座小監牢。
在十二歲時艾麗卡宮的認知里,哥爾-羅杰並不算是個罪大惡極的惡人。
哥爾羅杰的所有明確罪狀加在一起,也論不上死刑,撐死海底大監獄度過余生——他只是太強大了,名望、實力、勢力和人格——強大到動搖了世界政府所遵循的秩序。
與其說是處死罪大惡極的大海賊,艾麗卡將這定義為︰精密的齒輪儀器,需要處理能把它卡崩潰的砂石。
所以對于這個男人,她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哪怕好奇,也不是對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