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僅在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請支持正版! 楚襄派書凝來行照顧和保護之職,所以是提過這一茬的, 只是書凝萬萬沒想到印子會在胸口,這才好心辦了壞事。不過她甚是機靈, 當即就找來了丹脂, 用細筆在岳凌兮胸口繪了一朵半開的蓮花, 既遮了印子又點綴了衣裝,可謂一舉兩得。
只是岳凌兮從沒這樣打扮過,出了殿門就忍不住想遮掩, 直到登上馬車被簾子擋住之後才感覺好點。
車內的另一人卻不太好。
楚襄緊盯著她這副嬌美動人的打扮,目光漸趨炙熱,尤其是移到連綿雪海中的那朵孤蕊時, 幾乎燙得快要燒起來。
見慣了素面朝天的她, 竟不知淡掃蛾眉的她亦可勾魂攝魄。
「陛下?」
岳凌兮見他一直盯著自己,心頭不安漸盛, 下意識就去模那朵蓮花,誰知手剛抬起一半就被他抓住了, 掌心的細汗沾上了她的手腕, 濕熱又滑膩。
「既然畫好了還去踫什麼?」
「陛下所說楚國時興的款式……看來並不適合我。」
岳凌兮微微垂首,臉上閃過一絲自卑, 只因這樣的遮掩在楚襄這種知根知底的人面前無疑是徒勞,可他只是灼灼地凝視著她, 輕聲道︰「這樣很好。」
那塊丑陋的刺青本來就不該出現在她身上。
岳凌兮只當他在安慰自己, 沉默片刻復又問道︰「陛下今日怎麼忽然有興致去湖上泛舟了?」
「不是朕。」楚襄勾唇一笑, 徐徐吐出三個字,「是寧王。」
寧王?這個名字對她而言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今天終于要見到本尊了麼?如此說來,端木箏也很有可能會去,這個猜想頓時讓岳凌兮忘記了著裝帶來的困擾,並且開始期待這次的游湖之行。
不過……端木箏見到她不會大發雷霆吧?
答案是肯定的。
四人在渡頭會合之後,岳凌兮向夫婦二人逐一行過拜禮,剛直起身子就對上了端木箏的視線,其中夾雜著生氣、緊張、著急等多種情緒,只是介于楚襄和楚鈞還在場,不好宣泄出來罷了。
也是,自己留了一封信人就不見了,她不生氣才有鬼。
岳凌兮退到了楚襄身後,借以擋住迫人的目光,端木箏頓時覺得又氣又好笑,偏又不能當著楚襄和楚鈞的面說她,只好無奈地揉了揉額角。
「怎麼了,不舒服?」
攬在她腰上的大掌緊了緊,她揚起臉,沖楚鈞溫婉一笑︰「沒事,就是湖邊風有點大。」
楚鈞隨即對楚襄說︰「皇兄,我們上船吧。」
楚襄欣然頷首,率先踏上了細長的棧橋,楚鈞夫婦緊隨其後,一陣涼風從湖心刮來,吹得櫻色長裙泛起了漣漪,兩人的身影愈發靠得緊了,走在最後的岳凌兮默然看著這一幕,不禁對楚鈞生出幾絲好感來。
雖然他神情冷漠又不苟言笑,實在不是個好相處的主,但對端木箏的態度卻格外柔軟,會關心她舒不舒服,亦會替她擋風撫裙,連岳凌兮這個局外人看起來都覺體貼,也難怪端木箏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如此,她倒是可以暫時把心放下了。
上船之後,兩個男人在船頭架起了釣竿,準備在這一望無垠的湖面上大展身手,岳凌兮在旁邊候著,不時給他們遞一遞魚餌和網子,倒也沒閑著,所幸天氣涼快,又有微風作伴,身上始終是清清爽爽的。
不久,游船滑入一條狹窄的水道,長槳劃動之間大片粉翠攀上了船舷,滴著露水,晃開清波,晶瑩剔透到令人挪不開眼,有幾只水鳥在上面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待人聲漸近便都撲翅而起,飛入藕花深處。
輕微的搖晃中,端木箏忽然從艙內探出半截身子,輕言細語地說︰「陛下,您與王爺釣得興起,修儀站在這看著難免無聊,不如放她跟臣妾去采蓮吧?」
楚襄淡淡一笑,抬眼看向岳凌兮︰「想去玩嗎?」
岳凌兮點頭︰「想。」
「那就去吧。」楚襄回過頭繼續專注在釣魚上,爾後又補充了一句,「采幾個玩一玩就行了,水邊蛭蟲多,莫要久待。」
「嗯,我省的。」
說完,岳凌兮沖他們福了福身就隨端木箏去了,楚鈞琢磨著剛才的話,又看了楚襄一眼,終是什麼都沒說。
到了船尾,端木箏剛摘下兩朵蓮蓬就迫不及待地支開了婢女和影衛,然後把東西往邊上一扔,變了臉色斥道︰「兮兮,你真是太胡鬧了!」
「姐姐,你別著急。」岳凌兮挽住她的手安撫道。
「我怎能不著急?你一聲不吭就跟著他走了,有多危險知不知道?他是天子,心術難測手段高絕的天子,你又是這種身份,誰知道他把你弄進宮里想干什麼!你真是——」
端木箏心急如焚,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想到岳凌兮日日伴君如伴虎她便一刻都坐不住,只想把她盡快從宮里弄出來。然而岳凌兮始終神態自若,半點兒害怕都沒有,並輕聲敘述著事實︰「他沒有強迫我,是我自願的,姐姐且放寬心,不會有事的。」
「你自願……」端木箏噎了噎,越發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兮兮,你又不是貪戀權貴之人,為何非要往那種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扎?御前女官不是那麼好當的,不小心就會搭上性命,听姐姐的話,趁早抽身好不好?」
「我只是想報答他。」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更讓端木箏提不上氣來。
「他是一國之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世上哪還有他欠缺的東西?你能報答他什麼?無非是忙時助他理政閑時陪他玩耍,這種事情任何一個在朝女官都可以做,又何須你這個不懂楚語沒有背景的人來做?」
岳凌兮僵了僵,心頭驀然傳來鈍痛。
是啊,她如此卑微,又能報答他什麼呢?
端木箏也意識到這話太過現實太傷人了,正想著怎麼圓回來,余光里忽然升起大片陰影,她轉過頭去,還未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只听砰的一聲,船身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兩人霎時失去平衡朝不同的方向倒去!
「姐姐!」
暈頭轉向的岳凌兮急喊了一聲,依稀瞧見端木箏摔進了角落里,安全無虞,隨後自己就不受控制地撞到了欄桿上,劇痛傳來的同時,掀起半人高的水浪如數灑在了衣裙上,然後就再也沒有動靜。
花塢里視野太窄,有船撞上來了。
影衛以最快的速度泊好了船,然後把甲板圍了個嚴實,船頭的楚襄和楚鈞也已趕到船尾,瞧見愛妻從凌亂的雜物中爬起來,袖上還染了血,楚鈞頓時變了臉色,一個箭步跨過去將她攬進懷中,她卻掙扎著轉了個方向。
「我沒事,快去看看兮兮……」
楚鈞一邊扣著她一邊轉過頭去,那抹頎長的身影已經到了岳凌兮邊上,無須旁人操心,于是他收回了視線,開始尋找這場變故的罪魁禍首。
對面船上的人很快就露面了,不過是幾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衣衫不整,面帶怒色,正準備朝這邊痛罵一番,對上楚鈞那張布滿寒霜的俊臉,嚇得立刻跪倒在地。
「參見王爺!我等一時不察進錯了水路,這才不小心撞了上來,還請王爺恕罪!」
說話這人楚鈞認識,是大理寺卿許昌之的兒子許光耀,京中有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賭無一不精,人品爛到家,沒想到今天會在這個犄角旮旯跟他撞上,當真是晦氣!
听著身側略微發沉的呼吸聲,楚鈞不禁怒從中來,當即就準備讓影衛把許光耀拿下,誰知對面的船艙中突然跑出幾個衣容艷麗的女子,邊跑邊驚慌地喊道︰「公子,不好了!艙底進水了!」
許光耀心知是剛才那一撞造成的,不由得暗自咒罵了幾句,面上卻不敢表露出分毫,只悄悄觀察著楚鈞的神色,盼他能放自己一馬,偏在這時,端木箏指著他身後那群鶯鶯燕燕憤怒地說道︰「王爺,您快看!」
楚鈞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些女子都打扮得較為暴露,風塵味甚濃,顯然並非什麼良家子,再仔細一看,她們身上都有一塊相似的刺青,雖然印在不同的部位上,可楚鈞還是瞬間就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
她們都是官妓。
這已經是比較好听的稱呼了,事實上,犯事官員的家眷早就不會被充入官府為奴為妓了,所以她們是擁有自由的,只不過一朝跌落雲端忍受不了貧窮,所以自願淪落風塵換取錦衣玉食的生活。
更令人不齒的是,因為朝廷已經廢除黥刑,所以她們為了證明自己曾是官家小姐就刻意找人刺上這種印記,好招來更多的貴客,獲取更多的錢財,而她們確實也比普通妓、女更擅長琴棋書畫,格調更高,所以頗受客人喜歡。
不過這畢竟不是什麼好風氣,在楚襄的嚴治之下朝廷官員都不敢涉足其中,而這個許光耀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臨湖狎妓!
楚鈞怒極,冷聲命令道︰「將他拿下!」
影衛紛紛出動,頃刻間就制住了許光耀等人,挨個抵在欄桿上等候發落。許光耀見楚鈞是鐵了心要辦他,也不再做小伏低,竟指著楚鈞身後吼道︰「你也一樣豢養官妓,憑什麼抓我!」
剛被楚襄扶起來的岳凌兮猛然僵住,低頭看去,那朵粉彩蓮花早已被水沖刷干淨,露出了丑陋的刺青。
她竟成了他人眼中的官妓……
肩背還在持續疼痛,這句話更是如同一把刀插、進了心口,讓她瞬間白了臉,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忽然間天旋地轉,身子騰空,她被人穩穩地抱在了懷里,寬厚的胸膛擋住所有不堪的視線,將她護若珍寶。
那邊的許光耀仍在不知死活地大喊大叫︰「你若敢抓我,我定讓我爹去聖上面前參你一本!」
楚鈞尚未說話,楚襄已轉過身走到了欄桿旁,那張冷峻而幽深的聖顏出現在眾人眼底的一剎那,所有動靜戛然而止。
「人是朕的,你盡管讓許昌之上宗正寺參朕一本!」
軍心所向大抵是如此。
在如此龐大的陣勢下,岳凌兮不由自主地想要把自己藏起來,好在她隱沒于人高馬大的騎兵隊伍中,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在穿過狹長甬道的一剎那她抬頭望了望暗色無邊的天幕,再難掩藏內心的波瀾。
楚國,她終于回來了。
八歲那年離開的故國到如今幾乎變得全然陌生,風格迥異的建築,格外熱情的百姓,一切都讓她心潮起伏,還有燕州大營里的女醫官,說得一口極好听的吳儂軟語,她隱約記得那腔調卻再也說不出口。
十年了,該忘的不該忘的都擋不住時間的侵襲,她是楚國人,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岳凌兮按捺住內心的嘆息,掀被起身梳洗。
昨夜進城之後她就被影衛領來這個小帳篷了,沒去難民營的原因大概是楚軍昨日攻下了蒙城,難民大幅度增加以致營中滿員,沒有她可以住的地方了吧。
來這之前,楚襄沒有再與她有過任何交流,他被眾人簇擁著去了中軍主帳,那邊是軍營重地,守備森嚴,不許任何無關之人進入,她站在高處遠遠地望了幾眼,看見兩名身形挺拔的男子在門口相迎,一個似乎身上有傷,楚襄親手扶了他一把,隨後三人就進帳了。
那句未說出口的謝謝就一直存到了現在。
岳凌兮放下布巾,冰涼的洗臉水讓她清醒不少,她想了想,決定到外面去看一看,新到一個地方把周圍環境都觀察透徹已經是她多年來的習慣了。
走出帳篷,眼前豁然開朗,上有碧空赤晷交相輝映,下有青山伴著關隘城牆連綿起伏不知盡頭,營砦林立其中,色調冰冷,肅然生畏,四面八方皆設有校場,一片烏壓壓的全是玄甲軍在操戈演練,場面十分壯觀。
她所在的地方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傷兵,應該是在醫療隊這邊,想來昨夜剛到營帳便有女醫官來給她看腿傷,中間缺了一味藥,回去拿來不過半刻的工夫,原來是就近安置。
岳凌兮默然回想著,身後冷不防傳來了孩童稚女敕的聲音。
「言修哥哥,你不會又讓醫官姐姐給我熬那又苦又嗆的湯藥喝吧?我真的沒受傷,你相信我好不好?」
男孩癟著嘴,步子邁得極小,像個小尾巴似地拖在夜言修身後,顯然對看病喝藥這件事極為抗拒,夜言修啼笑皆非地瞅了他一陣,見他實在不願去,索性停下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