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冬樓。
這院里除了灑掃的丫頭換了兩個,其余一應物什都與時瑾走時一模一樣,窗幾案榻縴塵不染,桌上的細口瓶中還錯落地插著新剪的薔薇花。
時瑾回到自個兒屋里,頓生疲憊,解了斗篷,和衣便往榻上躺。
方才前廳鬧得那般厲害,此時整個府里都知曉了,上上下下既敬又怕,院子里丫頭站了一溜兒,端著洗漱的用物,只沒人敢出聲,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游媽媽留在老太太身邊沒跟過來,綠綺和丹松便先上前,在門處等了一會兒,听還沒動靜,綠綺擺擺手,只得壯著膽子問︰「爺,夫人,要奴婢們進來伺候麼?」
里間靜了片刻,只傳出顏九淵的聲音︰「送些熱水來洗臉。」
綠綺忙應了一聲,一時不敢叫其他丫頭來,就與丹松兩個端了熱水和布巾進屋,繞過插屏,便見時瑾面朝里側躺在榻上不動,顏九淵坐在她身旁微微俯身道︰「洗把臉再躺,舒服些。」
時瑾腦袋往里埋了埋,不吱聲。
顏九淵徑自擺了布巾,探手去給她擦臉。
擦了一下,時瑾就把他的手擋著,不咸不淡地嘟囔了一句︰「好了。」
顏九淵沒說話,回身把巾子在熱水里又擺了擺,示意綠綺和丹松放下東西出去,仍舊俯身給她擦臉。
時瑾心里煩亂得要命,先前在花廳,當著沈道乾等人的面,她尚且能繃住,可回了這屋子,她不想說話,不想理人,不想換衣裳,更不想洗什麼臉!
偏那只手不答應,非在她臉上擦來抹去,力道還不輕,時瑾伸手隔了下沒隔開,簡直心火沖頭,「呼」一下坐起,一把搶過顏九淵手里的布巾狠狠擲出去,紅著眼楮瞪他。
布巾剛好砸在腳榻的銅盆里,沉悶地一聲響,濺了些水出來。
兩兩對視,時瑾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誰,卻沒來由地眼楮更紅了。
顏九淵看著她,沒出聲,片刻,伸手撥開她沾濕的額發,熱熱的手掌覆在她頭上,用力揉了揉。
這動作讓時瑾心里猛地一酸,一下午里積攢的慌亂、驚怒、懷疑和痛心盡數糅雜紛絞,擰成股繩似地抽打著她,卻在此刻,在男人的氣息和眼神中,全部化作了一股滔天的委屈。
可她委屈什麼呢?
她在父親身邊的時日,都加在一起怕也不超過四年功夫,這四年里父女交心的時候幾乎沒有,縱然寒心,卻還不至于委屈。
因為鞏氏?她曾以為鞏氏真心相待?
也算不上。之前她心里敬著鞏氏,多是因記著前世里的那一次幫襯,可兩人終究不是親母女,真到了利益相背時,她選擇沈時琬也無可厚非。
那是因為什麼?
總不能是因著她被家人背棄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落在了眼前這男人的手里,如此狼狽,所以委屈?
那更不談不上了。她捫心自問,兩人間尚沒有這樣的情分。
她想不透,看不明,可正因如此,卻更加委屈了。
好容易重活一回,心心念念地想著避開陸瓚,避開顏家,眼下可倒好,她一頭掉了進來,真是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心的,如今連洗個臉都不能如她的願了?!
想及此,時瑾簡直是委屈到了極點,眼眶一熱,猛地揮開顏九淵的手,撲上前去,對著男人的胸口就狠搡了一把,喘著氣嚷道︰「我說了不擦不擦!洗個臉罷了,你非管我做什麼?你管我做什麼!」
嚷到最後一句,聲音里已微微帶了哭腔,大顆的淚珠子在眼眶里滾,眼瞅著就要掉下來,顏九淵伸手來抓她,時瑾此時反應倒快,身子往旁邊一倒,她不想叫人看見自己掉淚,可床榻的方寸之間,她躲的地方有限,恰手邊模到一床綢紅軟被,她胡亂一扯,兜頭就蒙在顏九淵腦袋上。
顏九淵像是「嘖」了一聲,時瑾忙趁機抹把眼楮,正坐直身子要下榻,眼前一暗,綢紅軟被帶起一股香風,頃刻間裹住她倒回床上。
時瑾都沒來得及出聲,氣得蹬男人兩腳,但很快被一條長腿壓制住,動彈不得。
突然而至的黑暗讓她心里松了一下,她不說話,抬手往顏九淵身上捶。
顏九淵也沒出聲,任她打了十幾下,伸手去模她的臉,模到一片濕漉漉。
時瑾眼見掙不動,便用頭撞了下他的胸口,顏九淵按著她後頸,低聲說︰「蒙著被子,我瞧不見。」
他聲音醇厚,溫言溫語時總能讓人心中一定,時瑾漸漸松了勁兒,頭拱在他肩窩兒處使勁兒蹭了蹭。
良久。
時瑾剛剛還盛不下似的委屈不知怎地便淡了不少,在被子里悶出了一身汗,感覺到顏九淵的衣襟被自己蹭得濕了一片,稍有些難為情起來,假裝自言自語說︰「悶得厲害。」
顏九淵嗯了聲,說︰「你……」
時瑾生怕他要說自己是不是哭了,一著急捂住了他的嘴,顏九淵沒動,片刻,抬起一只手慢慢將被子拉開些,卻又沒完全扯掉。
光亮從縫隙透進來,兩人面容漸次清晰,時瑾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是趴在顏九淵身上,一手還捂著他的嘴,忙要起來,顏九淵卻張嘴咬了下她中指的指肚。
「啊!」時瑾沒忍住低呼出聲,並不是疼,而是這一下……她面紅耳赤地松開手,慌亂中起身,忘了腿還被顏九淵壓著,瞬時又跌回男人懷里。
顏九淵悶咳一聲,捏了下她的臉,說︰「孩子還沒留一個,就要謀殺親夫?」
時瑾簡直想把他嘴封上,回手把被子扯開,不自在道︰「起來,你不是還有話要和我說。」
顏九淵眉峰一揚,忽而抱著她翻了身,手指撫過她眼尾細小的淚痣,說︰「你不問問我,為何要向沈家提親麼?」
時瑾蹙眉,正是要問這個,她到此刻還有點兒不能相信顏九淵要娶的真是她,因偏了偏頭道︰「你起來說。」
顏九淵拉著她坐起身,笑了笑,問︰「這下還要洗臉麼?」
時瑾一臉方干的淚痕,發髻已經散了,簪子還掉了一支,形容十分狼狽,本是想洗個臉整理一下,結果被他一問,想起剛剛一通無理取鬧,有點兒尷尬,可偏嘴硬說︰「不洗!」
說是這麼說,卻還是伸手去攏了攏頭發,眼楮也在榻上四處瞄,想看帕子掉哪兒了。
顏九淵下了床榻,將方才的銅盆端開些,水有些涼了,他把里面的帕子擰干,拉過時瑾來給她擦了兩下臉,說︰「上回見你,你比這還狼狽。」
時瑾仰了子,納悶兒道︰「上回?什麼時候?」
顏九淵看著她,時瑾蹙了蹙眉,試探問︰「你……見過我?」
顏九淵聲音平靜︰「你忘了。」
時瑾心說我忘個鬼啊,她根本就沒見過這人,忘哪門子的忘,因眉間皺得更深,上上下下打量他,說︰「我可沒見過你啊,你……是不是記錯了?」
顏九淵哼笑了聲,神情似乎有點兒不好,他盯著時瑾看了片刻,忽地抬手解了自己的腰帶。
時瑾一下站起來,指著他結結巴巴道︰「說話就說話,好好的,你你你月兌衣服做什麼!」
顏九淵解了腰帶,又將外衣也月兌下扔在一旁,之後將中衣也褪了,露出上半身麥色的肌膚和惹眼的月復肌,在黃昏的余光里,如同抹了層油一般。
時瑾︰「……」
最後他月兌靴上榻,時瑾駭了一跳,不知他大白天的這是做什麼,反正也不管了,拔腿就跑。
床上這地方,她能跑到哪兒去?沒幾步就被顏九淵拎過來,輕輕松松抵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