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開始用飯,沈時瑾才明白顏九淵為何要特意與老太太說一聲了。
——除了她之外,其余幾個女眷都喜辣，連十歲的敏姐兒都能吃一些，老太太亦愛酒，只顏清攔著不叫多飲,甄氏就陪著吃了四五盅。
老太太照顧她，清淡的菜都擺在了沈時瑾跟前，說︰「她們幾個原先也不怎麼嗜辣,這些年被我帶的，倒都無辣不歡了。」
沈時瑾吃得慢,也不大知道府中的規矩，因一直暗暗瞧著，見老太太停箸她便也停了。老太太一笑,也沒說什麼,稍後上了甜湯,等幾人喝完，漱過口,鞏氏吩咐人將桌撤下去，這才道︰「趕明兒等棠哥兒媳婦回來，她二人倒能吃到一處去,可說呢，棠哥兒媳婦也不大愛說話。」
老太太沒吱聲。
顏清看了看沈時瑾,解釋道︰「前陣子,二嫂的母親病去了,她與二哥回去奔喪，二哥先回來，她還留在娘家，下個月應當就回府了。」
怪不得今兒沒見顏奚棠屋里的人，她還以為是尚未成婚。
老太太眯眼打了個呵欠，大丫頭雲煙忙抱了長條枕過來，老太太歪身靠著，闔上眼，甄氏知她這就是不留人了，因說︰「讓老太太歇著吧，阿琬也折騰了一上午，還沒過頭三天，且回去懶一懶。」
老太太動了動身子，尋個舒服的姿勢，閉眼睡了。
沈時瑾福了福，隨著甄氏輕手輕腳地打平樂堂出來，顏清道︰「我送嫂嫂回去。」
甄氏看她一眼，顏敏就撇了撇嘴，也不顧忌沈時瑾在場，說︰「姐姐要不要這麼上趕著呀？二哥成婚的時候你就成日里往二嫂那跑，二嫂倒搭理你麼？如今換成大嫂了，你這變得也夠快的，先前不是還和謝家姐姐親近麼？是不是還想著……」
甄氏在她衣服上擰了一把，斥道︰「怎麼說話呢！」
顏敏雖才十歲，但打扮得十分鮮亮，一身橙紅的妝花緞裙，披秋香黃雲錦小披風，發間簪著寶石金釵和花鈿，模樣隨了甄氏，櫻桃口杏核眼，相比之下顏清無論樣貌還是衣著都素淡了許多。
她被自己母親擰了一下，便哎呦一聲，忙撫了撫微皺的袖子，氣呼呼道︰「我也沒說錯！有一回她與謝家姐姐說話，我都听到了！」
甄氏抽口氣，忙回頭看了一眼，她們這會兒才走出平樂堂不遠，因又拍了顏敏一下，說︰「你才多大，听人說話一句半句的，能听明白個什麼，可別裹亂了。」
繼而又對沈時瑾道︰「你與清姐兒先回吧，或是讓清姐兒帶著在府里轉轉，我得到前頭瞧瞧去。」說完，她拉著顏敏帶著一堆丫頭婆子走了。
顏清先還當沒听到一般，後來听顏敏越說越歪，臉色也不大好看了，路上沒言語，直至把沈時瑾送到院子，進屋後丫頭少了，才欲言又止地道︰「嫂嫂，我和謝家姐姐是幼時就識得，但……」她頓了頓，似乎不太好說。
沈時瑾完全不知她們說的謝家小姐是誰，看她面有難色，便笑著擺擺手，示意不必解釋，她心里也不甚在意。
顏清原是想呆一會兒，結果叫顏敏攪了幾句，心里頭憋悶，也沒再多說，告辭走了。
沈時瑾好容易得了會兒功夫，顏九淵又不在房里，趕緊讓綠綺幫她把衣裳換下，趴在榻上打了兩個滾兒，就有些發困。她昨夜里沒睡好，總是要醒不醒的，身上也不大得勁兒。
游媽媽過來給她捏著腰，小聲問︰「昨兒夜里……可還好？」
時瑾垂著眼，心說好是肯定不好，但今日，顏九淵似乎也沒有跟她甩臉子，還幫了她？不知算不算幫？
她琢磨著，一時放松，不片刻竟睡了過去。
游媽媽等了半天看她沒動靜，低頭細瞧這位已睡實了，不由搖搖頭，扯了床薄被給她蓋上。
剛退出來，就見顏九淵大步進了院子，忙屈了屈膝，顏九淵邊走邊一抬下巴，問︰「回來了？」
「是，」游媽媽道︰「回來有半個時辰了，剛躺下睡著。」
顏九淵頷首，步子放輕了些，丹松正在屋里守著，他揮揮手，把人攆了出去。
沈時瑾還趴在榻里熟睡，兩只胳膊墊著，露出一面側臉和微微嘟起的嘴唇。
顏九淵坐下，帶著些微的酒氣，伸手輕蹭她的臉頰。
時瑾被蹭的癢了，皺眉躲了躲，稍稍翻身，側躺著繼續睡。
男人的手指從她頰邊輕輕滑過，緩慢地停留在她的唇上。
唇瓣嫣紅，柔軟。
他想到了她昨晚的那一躲，緊閉的雙眼，以及僵硬的身子。
她是有些怕他。——自己名聲在外，這倒沒甚好稀奇的。
可除了怕，她也……不願意。
不願意什麼呢？
顏九淵目光在她臉上巡梭，忽而神色微冷，俯去，自語般地低問道︰「是不是還記著旁人？」
那少年人姓什麼來著？挺久的事了。似乎是，姓陸？
他眯了眯眼，直起腰來，將被子給沈時瑾蓋嚴，起身往外走，直奔外院，叫顏梧︰「去將昨兒賓客的單子拿來我看。」
這事也不歸顏梧管，忙去尋管家，不多時，將昨日來客的名單和禮單全部呈了上來，顏九淵讓他將陸姓之人全部摘出。
有二十多個姓陸的。
顏九淵一一往下看，倒數第二個，瞧見一人，呈的是沈道乾的名帖。
陸瓚。
他頓了片刻，抬頭︰「去將這人昨日執的禮取來。」
管家因知曉這是親家老爺的名帖，還有些印象，道︰「這位陸公子昨兒來上了禮就要走，我瞧著這名帖恐失禮，剛好二爺在，我便請了一請，他喝過三杯喜酒方走了。」
顏九淵輕轉手上的扳指，嗯了一聲，示意他去找東西。
一刻多鐘，陸瓚昨日上的禮呈過來——一套文房，一對香筒。算不上重禮。
顏九淵細細地看過，香筒倒是雅的，文房也說的過去，其墨是徽墨，卻也並非是最好的漆煙墨。
他揚揚眉，吩咐︰「叫個丫頭來，端上這幾樣東西跟我走。」
顏梧在旁邊瞧著他的神色也瞧不出個喜怒，一想既遞了沈老爺的名帖也算夫人半個娘家人，多半是拿去叫夫人以慰思家之念，忙去叫了個丫頭來。
顏九淵卻把顏梧叫道近前，淡漠道︰「把此人的名字自名單中去掉，若是內院有人問起，無論是誰，只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