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時,靖國公府各處點了燈,白日里的喧囂隱去一半兒,燈光下的推杯換盞卻更顯熱烈。
沈時瑾在新房中坐了一下午,除卻中間更了次衣,其余時候窩兒都沒挪一下,游媽媽悄悄問她要不要吃塊點心墊吧墊吧,沈時瑾擺手,她這會兒都沒那個心思感覺餓不餓。
權媽媽過來道︰「前頭賓客走得差不離了,剩下幾個相熟的,想是今兒就歇在府里,八成打算鬧洞房呢,爺應當一會兒就到了。」
沈時瑾默默絞著手,忽听到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道︰「嫂嫂。」
她蓋頭抬了抬,權媽媽也看見顏清進來,福了個身︰「小姐。」
顏清一笑,矮身往蓋頭底下瞧了瞧,隨即就坐到沈時瑾身邊,說︰「下半晌我便要來陪著,可被謝家的女眷纏住了,問這問那的,到這會兒才有空,嫂嫂莫怪。」
兩人還未正式見過,沈時瑾听她嫂嫂叫得倒順,在蓋頭下抿了抿唇,就听一道男聲道︰「你怎麼跑過來了?」
沈時瑾幾乎是瞬間坐好,緊跟著就瞥見顏九淵的衣擺到了近前,顏清笑嘻嘻往他身後看,說︰「就大哥自己?還當卓二哥幾個要來鬧洞房呢,我怕嫂嫂臉面薄,過來幫著點兒。」
——新嫂嫂口不能言,顏清恐人家自己心里也忌諱這個,今兒有女眷嚷嚷著要來看,都叫顏清給擋了。
「鬧什麼鬧,」顏九淵說,「都叫我灌趴下,抬到客院睡了,你也回自個兒院子去。」
「呀,一上來就攆人,」顏清笑著揶揄︰「大哥急個什麼勁兒?」
顏九淵嘖了一聲,揚眉睨著她,顏清身邊的媽媽忙道︰「小姐還沒出閣呢,可不敢說這樣的話,也到時辰該回去。」
顏清還是笑,彎腰說︰「嫂嫂,那我走啦。」說罷,一陣風似的出了屋子。
屋中一靜。
沈時瑾干坐在榻邊,感覺有人靠近,帶著濃烈的酒氣,她動也不敢動,須臾,听見顏九淵說︰「喜秤呢?」
婆子早在他身後備好了,顏九淵拿過來,利落地一挑,蓋頭落下,露出沈時瑾化著新娘妝的一張臉。
顏九淵伸手在她臉頰上刮了一下,一層粉和胭脂,笑道︰「這是什麼妝,擦這麼厚的粉,要先洗把臉麼?」
沈時瑾還垂著眼楮不敢正視他,聞言忙順著點點頭,權媽媽便過來帶她先到洗漱房洗臉,不多會兒,折返回來。
顏九淵站在桌旁,看她一身大紅嫁衣逶迤,剛剛洗過的臉上鬢發微濕,似乎裹挾著早春的潮氣,心頭微微一撞,咳了聲,問喜娘︰「還要做什麼?」
喜娘忙指指桌上,「請世子爺和夫人喝合巹酒。」
「她不能沾酒,」顏九淵道︰「換杯溫水來。」
游媽媽忙將其中一只酒杯撤了,換了水來,顏九淵先行端杯,時瑾便上前端了那杯水,只是男人個子太高,交杯的時候她得稍稍踮腳。
酒喝完,顏九淵便拉著時瑾在桌旁坐下,笑問︰「你今兒在轎子里找見東西沒有?」
沈時瑾不想承認自己還真找了,就搖了搖頭,顏九淵挑眉,故作詫異道︰「沒找到?那我怎麼覺著水囊里的水少了。」
沈時瑾︰「…………」
顏九淵笑笑,不逗她了,道︰「餓了一整日,趕緊先用些飯,府中的廚娘還不知你有哪些忌口,先挑著能吃的吃些,明兒讓權媽媽吩咐下去。」
桌上的菜都是給今兒備的,取的好意頭,百子湯、福祿丸子、百合粥,蓮子糕,也沒有重口或辛辣的,沈時瑾倒都能入口,顏九淵折騰了一日也沒吃甚東西,兩人便一塊兒將桌上的東西打掃了大半兒。
酒足飯飽。
顏九淵抬手聞了聞自己的袖子,道︰「可是一身酒氣?」
他的新郎服還未換,說話時偏著頭,十分溫和的樣子,沈時瑾心神一松,沖他點了點頭。
「那我去洗洗,」顏九淵起身,又說︰「你沐浴時多披件衣裳,府里雖還燒著地龍,但總不比江南,夜里還十分寒涼。」
游媽媽在旁邊應了一聲,顏九淵便先去洗漱更衣,等他出了門,沈時瑾還坐在那里不動,綠綺小聲問︰「姑娘怎麼了?」
游媽媽往外看了一眼,已經有丫頭進進出出地準備沐浴用的物什,她道︰「打今兒起,可別再喚姑娘了,該稱夫人。」
沈時瑾低著頭,——游媽媽這話是提醒她,走到這一步了,再沒回頭的。
她起身去沐浴。
身子的確乏累,泡了個熱熱的水澡,整個人松泛許多。沈時瑾本來披著衣裳漱口,權媽媽瞧見又拿了條毯子把她裹了,半推半擁的帶回內室,顏九淵不知何時已回來,此刻只穿了身雪白的中衣,站在桌前正看綠綺剛剛送進來的東西——筆、墨、紙。
沈時瑾迅速想了一下,這幾樣東西應沒甚獨特,她與沈時琬的字跡雖不像,但用物上應瞧不出什麼岔子來,便勉強平靜了臉色,低著頭只做羞澀模樣。
顏九淵朝她走過來,見一張大毛毯將她裹了個囫圇,只一個腦袋和一雙白女敕女敕的腳丫兒露在外面,笑道︰「這個法子好,若是把腳也裹進去,不用走路,可以團個團兒回來。」
權媽媽已經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綠綺本來還要進屋給沈時瑾身上擦花露膏,見這架勢也沒好進來。
沈時瑾站在原地,接不了他這話,也不知該怎樣接,很有些手足無措。
忽而,顏九淵抬手揉了揉她半濕不干的頭發,低聲說︰「眼下,也不用你走路。」一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直奔床榻。
沈時瑾被他抱過兩回,但那時都蓋著蓋頭,她看不見人,過後就只作不知,可這會兒不同,兩兩相對,她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唇線分明的嘴唇,和泛著淡青有些冷硬的下巴,顏九淵只著了層薄薄的中衣,抱起她時,她的臉頰甚至能夠感覺到他胸口的熱度。
兩人一並砸在床榻上。
水紅水紅的鴛鴦錦被襯得沈時瑾發更黑,膚更白,顏九淵枕著自己的胳膊看了她一小會兒,半坐起身拉下了厚厚的床幃。
床榻內攸地暗下來,沈時瑾微一激靈,整個人僵硬的如同一塊兒木板,她看著眼前的男人,昏暗中卻又看不太清,只能感覺到男人盯著她,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無處不是他的氣息。
沈時瑾忽然就想反悔了。
她一個人遠嫁他鄉,周圍沒有父母兄弟,她頂著婉姐兒的名字,心中的忐忑不安無人知曉無人傾訴,而眼前的男人,她心底里又隱著那麼一絲懼怕。
黑暗給了她放大情緒的膽子,所以在顏九淵低下頭來吻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偏過頭,避開了。
顏九淵俯下來的身姿,連同他正抽開毯子的手,一並頓住。
片刻,方徐徐收起。
帳中沒有聲音,連呼吸都是輕飄飄的。
沈時瑾躺在那兒,這下什麼情緒都飛沒了,剛剛那是本能的動作,她沒過腦子,此刻冷凝的氣氛使得她渾身發涼。
她這是矯情什麼?天地拜了,大禮已成,沒有新娘子不讓圓房的道理。
不願意?她現下是沈時琬,不願意早干什麼去了?靖國公府提親的時候你要不願意沈家就別答應,人家也不會強娶,何須等到這會兒?
她邊想邊罵了自己一句,正不知該怎麼找補,顏九淵終于出了聲,聲音有些低沉,「是害怕,還是……」
還是不願意?
沈時瑾連忙坐起來,她出不了聲,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顏九淵的嘴。
顏九淵一雙深潭般的眼楮在黑暗里與她四目交匯。
兩人距離太近,呼吸相聞。
沈時瑾訕訕松開了手。
顏九淵仍舊看著她,但並沒有把剩下的半句問出口。
沈時瑾也不知該怎麼辦,跪坐半晌,試探著伸手握住了顏九淵搭在膝蓋上的手指,所幸,顏九淵並沒有甩開,停頓片刻,他反手抓住了沈時瑾。
再沒說話,他另一只手探過來去抽沈時瑾衣裳系帶,動作很慢,卻帶著無聲的強勢。
沈時瑾腦子想通了,卻控制不住身子發僵,男人覆上來的時候她甚至沒敢睜眼,顏九淵灼熱的氣息撫在她臉龐、耳際,卻始終沒再吻過來。
她只記住了疼。
過了多久的時間也不曉得,直到顏九淵突然低頭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沈時瑾才一縮,睜開了眼楮。
顏九淵稍撐起身子看她,沈時瑾被他看得尷尬,張了張嘴,顏九淵忽湊到她耳邊低聲問︰「是想喝水麼?」
沈時瑾耳朵一癢,顏九淵便笑了下,說︰「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