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游媽媽給時瑾卸了妝,換上輕便些的衣裳。
時瑾拘了一整日,腰酸腿木,趴在榻上小憩,綠綺給她捶著背,邊說︰「奴婢方才到廚下去,權媽媽在那兒盯著呢,問姑娘平日里愛吃些什麼,我沒多說,只告訴清淡些就好,報了道芙蓉豆腐。權媽媽說姑老爺讓煨了盅藥參,姑娘用些,晚上睡得好,解解乏。」
時瑾閉著眼楮動了動腦袋,綠綺瞧她要睡的樣子,道︰「姑娘等等再睡罷,廚下燒著水呢,用過飯可以泡個熱水澡,這會兒睡得不冷不熱,怕要頭疼。」
她頓了頓,又放低聲音︰「姑老爺不在樓上,姑娘要是想走動走動也可以的。」
嗯?時瑾翻了個身,朝牆壁方向努努嘴,意思人呢?
綠綺指指北邊的窗子,「奴婢回來時見許多人在院子里比試拳腳呢,這走了一天的路竟也不累麼,姑老爺好像也在。」
沈時瑾坐起身,剛剛在門口只瞧了個身影兒,她不知顏九淵到底什麼樣,想了想,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悄悄往外看。
院子里果然有許多人,圍了個半圈,也沒有拿兵器,只赤手空拳地在比試,時不時傳來幾聲大笑,但並不鬧人。
沈時瑾幾乎第二眼就看見了顏九淵。
雖未曾見過,可他站在人群外圍十分顯眼,身姿昂藏,張揚的喜服穿在他身上亦顯沉穩,腰間懸著一把唐刀,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比試的兩人。
那兩人打著打著沖出了圈子,朝著顏九淵撲去,顏九淵還背著手,迅疾一個旋身,顏梧樂起來,說了幾句什麼听不清,顏九淵也笑了,將他腰間唐刀抽出一截,屈指一彈,發出一聲金戈之鳴。
沈時瑾一時瞧得有趣兒,又往前伸了伸腦袋,正此時,顏九淵驀地抬起頭,朝她這邊看來。
視線相撞,沈時瑾心頭一跳,慌忙躲到牆後,此地無銀地抽掉了支窗子的撐桿,窗子啪一下合上,兀自發出兩聲吱嘎聲。
顏九淵笑意微微,解下腰間的唐刀擱在桌上,「你們繼續,誰能從小五這兒把刀撬了,這把刀就歸誰。」
顏梧笑嘻嘻拿過去,顏九淵大步出了後院,繞上二樓。
片刻,叩門聲響。
游媽媽去廚下了,綠綺只好邊看沈時瑾便去開門,沈時瑾覺著多半兒是顏九淵,指指窗子,使勁兒擺手,綠綺點點頭,去開門,門外正是她家姑老爺。
顏九淵瞥了一眼,外間沒人,聲音故意提了提,問︰「你們夫人找我?」
沈時瑾滿臉通紅,綠綺睜著眼楮說瞎話︰「沒有啊。姑爺不就在旁邊麼,若有事,奴婢會去叫的。」
顏九淵嗯了一聲,稍停片刻,又說︰「那把窗子都關嚴些,日頭落山了,有風。」
綠綺︰「……哎。」
沈時瑾在里頭听得真真兒的,心說瞧瞧,這人絕對是故意的!看見就看見了,還專門來揶揄揶揄她。
听見顏九淵又道︰「給你們夫人多穿些,路上不比家里。馬上用飯了,用過飯讓她早些歇息。」
綠綺吐著舌頭回來,主僕兩個大眼瞪小眼地看一眼,又覺有些好笑。
須臾飯菜上來,的確都是偏清淡的,沈時瑾中午沒吃幾口,這會兒也餓了,熱熱乎乎用了頓飯,舒坦不少。晚些丫頭提了熱水上來,她稍泡了會兒,早早鑽進被窩。
綠綺在里間陪她,夜里冷,沈時瑾讓她別坐著了,也到床榻上睡,暖被一拱,沈時瑾倒睡不著了,心頭酸澀上涌,看著屋里暗暗燈燭出神。
忽而,床榻一側的牆壁輕響了幾聲。
沈時瑾還當自己听岔了,與綠綺攏著被子,耳朵貼到牆上,沒一會兒,听到牆壁又輕輕被叩了三下。
這客棧里頭的牆薄,沈時瑾瞪大眼楮,手指在牆上模了模,綠綺掩唇道︰「隔壁是姑老爺,想來床榻也是靠牆一側的。」
沈時瑾抿抿唇,屈指也在牆上敲了敲。
那邊回應了兩聲。
「……」
她立時躺倒,把被子拉上來,只露出一雙眼楮盯著那牆看。
再沒聲音了,仿佛最後那兩下就是在說「睡吧」。
沈時瑾瞪著瞪著,不知什麼時候困得睡了過去。
翌日,一睜眼已經天光大亮,沈時瑾一骨碌坐起來,左右一看,綠綺幾個早已起來收拾妥當,她忙打手勢︰「外頭催了麼?怎也不叫我?」
綠綺笑道︰「沒催,姑老爺說頭一日趕路,難免乏累些,讓今兒晚走一會子。」
話是這樣說,沈時瑾也不敢太耽擱,利索地洗漱,游媽媽幫她收了嫁衣,換了身緋色繡海棠花的短襦,加了件藕荷色披風,蓋頭換成了淺粉帷帽。
吃過早飯,收拾東西上路,一出房門,見顏九淵已等在那兒,沈時瑾起得晚了,有些不好意思,沖他福了福身,顏九淵道︰「不著急,早上多吃些,今兒左右出不了南昌府,也不趕。」
沈時瑾點點頭,意思已經吃好了,顏九淵便與她一塊兒往下走,問︰「昨晚睡得可好?」
沈時瑾一下想到他隔牆應聲,不由咬咬嘴唇,抬眼看了他一眼,隔著帷帽,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只覺他眉眼帶笑,匆匆低了頭。
游媽媽上前,顏九淵看著她們上車,自也去了前面。
自江西到南直隸的路程沈時瑾等人是走過的,路上還算習慣,也沒怎麼耽擱功夫,然而入了河南,沈時瑾幾個真覺出路途遙遠。
主要是冷啊!而且干冷干冷。
快到汝寧府時權媽媽就說越往北走天越冷了,游媽媽和綠綺幾個私下里還不以為然,沈時瑾也想蘇州府的正月也冷啊,尤其下起雨來,那股子陰寒簡直鑽骨頭縫兒。
然而到了汝寧的時候,下了場雪……幾人就都不說話了。
權媽媽恐她們禁不住,提前熬著藥,讓每人都喝上些,開春前的風寒最是要命,結果怕什麼來什麼,從汝寧府還沒走,沈時瑾和綠綺都病倒了。
沈時瑾心里本就有事,這兩日又連帶著些水土不服,一經病催,來勢洶洶,頭一日只是有些咳嗽吃不下飯,隔天就昏睡不醒,水也喂不進去了。
顏九淵瞧大夫進去半天也是沒法子,皺眉道︰「我看看。」
游媽媽攔著他,啞嗓子道︰「姑老爺,這不合規矩!您快先出去,我們姑娘這樣,您眼下不能見!」
顏九淵一手把她撥拉開,腳步已經踏進來,漠然斥道︰「人都病了,還講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