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沈家。

老太太頭上綁了條抹額,被鬧得今日心還突突,低聲問時瑾︰「你是覺著玬姐兒的話不可信?」

沈時瑾沉默片刻,寫︰「倘若二人選其一,我更信婉姐兒。」

「玬姐兒是在阮姨娘院子里養大,偏向著那邊說話也是平常。」老太太道︰「杜家並非官家,杜遲是在金銀堆兒里長大的,這種孩子,鬼心眼兒最多,婉姐兒不定怎麼被他騙了去,阮姨娘在旁邊,玬姐兒哪敢說實話?你不信,我自然也不信,昨兒夜里讓游媽媽單把玬姐兒又叫來問了一遍,她卻還是咬死了之前的話,可見她怕阮姨娘更甚于怕太太,也是不成器。」

墨玉端了碗參湯來,老太太慢慢喝了,見時瑾皺著眉頭,筆尖點在紙上暈了個點兒,正要再說,墨雲進來報老爺身邊的小廝領了位大夫到壽春堂來。

老太太以為是沈道乾讓來給她瞧病的,就示意時瑾收了筆墨,說︰「請進來吧。」

須臾,進來兩人,老太太見這大夫面生得很,便看了墨雲一眼,墨雲開了半扇門,小廝在外隔著門道︰「兩位是靖國公府的,老爺特請來給大小姐瞧瞧嗓疾。」

老太太一怔,心下埋怨沈道乾——瑾姐兒的事,怎能隨便與靖國公府的人說起?

可到底也心虛得很,恐人家是借著什麼由頭來打听婉姐兒的事,遂面上不露,只頷首道︰「那有勞了。」

沈時瑾站在老太太身後,見跟著進來那位媽媽微微欠身向她施禮,也只好坐過來,應付著讓那大夫瞧了瞧。

中間總共一刻多鐘的功夫。

等綠綺最後和大夫說完這幾天用的藥,沈時瑾抬頭,那位媽媽又恭敬地給她福了個身。

沈時瑾被她看得怪怪的,老太太也不敢把人多留,遣游媽媽親自去送出府。

人一走,老太太倒微松了口氣,說︰「看來你父親今日已見過顏家的人,想必是想到了法子將事情拖一拖。」

隨即又撇撇嘴,道︰「算他還有心,眼下這時候,見到了京里來的大夫,還能想到你。」

沈時瑾抿抿唇,打手勢︰父親想到了什麼法子?

老太太搖頭︰「我也猜不出,等晚些他回來一問便知。」

也不用問,入夜沈道乾便來告知了他的法子。

老太太瞪著眼楮,簡直不敢置信,嘴唇都在抖︰「你說什麼?讓瑾姐兒替了婉姐兒?!沈道乾,虧你想得出來!」

沈道乾事情都已經做下了,也沒甚好藏著掖著的,道︰「母親先莫生氣,听兒子把話說完。」

「滾出去!」老太太把桌上的茶盞和點心碟子一水往他身上砸。

沈道乾被砸了下,也沒躲,反而上前,快速道︰「母親,傾覆之下焉有完卵?此事鬧出來,沈家聲名掃地,她們幾個未出閣的姑娘,哪一個能落得了好?到時,莫說是宋家那樣的書香門第,就是您不願結親的陸家,也都不會再願意娶沈家的女兒,瑾姐兒難道還能有了好姻緣?而且,靖國公府不好惹!新娘子未過門便給國公府臉上抹了把黑,讓他們被整個京城嘲笑,能罷休才怪!到時兒子也免不了要被參上幾本,被貶亦或辭官,下場能如何?瑾姐兒是您老人家從小疼到大的,到時沈家不成了,您願意隨便給她找個村野匹夫嫁了?不舍得吧。再或者過了年紀由官府強行婚配,撿什麼樣算什麼樣,沒準攤上個瞎的、瘸的,母親舍得?」

老太太血紅著一雙眼,被他最後這幾句話狠狠戳了心,一時竟接不上來話,左右一看,方才反應過來,咬牙切齒︰「太太、阮姨娘、還有另外三個丫頭,已然听了你的這番話,與你做了同樣的謀劃,是不是?她們這會子是不是正逼著瑾姐兒!?」

——不久前,鞏氏讓人來叫沈時瑾,說是有話要與她說。

沈道乾嘆了口氣︰「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沈家的好壞就是她們的好壞,都是為沈家計。」

「好啊!」老太太冷笑,「看來我不應承都不成了?」

沈道乾躬身︰「所以兒子才在這兒苦求母親。」他語氣加重,「左右顏家人又不曾見過婉姐兒,只要咱們府里守得嚴,就不會有事,今兒下午大夫來瞧不就好好的?我已與顏九淵說過婉姐兒傷了嗓子,他也沒有嫌棄,如今闔府上下,也再找不出第二個傷了嗓子的人了。」

老太太心里一片冰涼冰涼。

下半晌,她還當他這個做父親的念著自己女兒……

可真是想錯了!

這家里,瑾姐兒是呆不成了。

良久,老太太面色平靜下來,說︰「瑾姐兒呢,我要見一見她。」

沈道乾覷著她,老太太道︰「我亦是沈家人,既然事情已定,瑾姐兒是個死心眼兒,我有幾句體己話要勸一勸她。」

沈道乾舒口氣,揚聲吩咐外頭的小廝去鞏氏那兒。

老太太諷道︰「去歲上你不是還想讓她嫁給陸瓚麼,如今叫她替了婉姐兒,回頭怎麼與陸家說?」

沈道乾訕訕的︰「事急從權,暫且管不了那麼多了。」

芳華院。

難得的,鞏氏與阮姨娘暫時站到了一邊。

鞏氏神情復雜,看著兩個婆子把沈時琬的新衣比在沈時瑾的身上,沈時瑾一開始不配合,後面也不鬧了,就一句話︰我要見祖母。

沈時瓔和沈時璇哭哭啼啼,沈時璇害怕她不上花轎,沈時瓔是又怕又替姐姐覺得不平衡,可是沈道乾傍晚的一席話,說的她們都害怕更甚。

都是未出閣的,沈家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

只有沈時玬小聲說了一句︰「大姐姐也是嫡出的,這樣多委屈……」

阮姨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說︰「玬姐兒的意思,該讓誰去不委屈?」

沈時璇不滿十歲,定是不成的,庶出里頭還有誰?

沈時玬慌忙擺手︰「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外面沈道乾的小廝來叫,說老爺讓都到壽春堂去。

阮姨娘看了鞏氏一眼,先出了屋子,沈時瑾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她這時候心里頭的驚濤駭浪都已經歇下去了,只恐沈道乾在那邊逼迫祖母,鞏氏干站了半晌,拉住她,唇間擠出一句︰「瑾姐兒……」

沈時瑾看著她,鞏氏又說不出來了,無聲地出了芳華院。

一行人到壽春堂,真是臉色各異。

似乎誰都不知該說句什麼,全部沉默。

沈道乾看了看沈時瑾,知道她性子倔,深恐明兒一早就是不肯上轎,先出聲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沈家養你育你,如今有了事,你也不可推……」

「瑾姐兒,」老太太打斷他,「與我進來。」

沈時瑾只瞧著祖母,見她無礙稍稍放心,隨著她進了里間,上下拉著老太太看了一遍,老太太道︰「我沒事,還有幾個時辰天兒就亮了,祖母有幾句話要與你說,你好好听著。」

沈時瑾抱著她,老太太把她拉開,說︰「你好好的一個嫡出小姐,讓你頂著婉姐兒的名上花轎,我知你心里萬般不願意,祖母有個法子,可以讓靖國公府也說不出什麼來。」

沈時瑾想了想,沒明白。

老太太便讓游媽媽把旁邊的針線筐拿過來,然後,平靜的拿起一把剪刀。

沈時瑾一下明白了,手忙腳亂地把剪刀搶過來,驚恐地看著老太太。

她明白了,明白了。——喪事,如果沈家這事出了長輩的喪事,喜事自然就辦不成了。

她猛勁兒地搖頭,嚇壞了——祖母,萬萬不要!

老太太嘆口氣,把她攏在懷里,低聲道︰「你父親把事情做盡了,沒得選,既如此,瑾姐兒,你就往前走吧。我原想著實在不成,陸家還能救你一救,但陸瓚眼下也不在這兒,之前咱們又拒了陸家的婚事……」

一說陸家,沈時瑾微微一僵,老太太眼神嚴厲起來︰「瑾姐兒,你記住祖母的話,行過大禮,你與顏家那孩子就是夫妻,你也不要總把自己當婉姐兒,你就是你自個兒。可听明白祖母的話?」

把她推出去,賭一把吧。

一整夜,沈家燈火通明。四更天,沈時瑾坐在妝鏡前,麻木地看著自己身上大紅的嫁衣,鏡子映出她正準備上妝的臉。

一會兒是她自己,一會是沈時琬。

五更,天□□明。卯時,隱隱聞得鼓樂之聲。辰時,天光大亮。

喜樂震耳,迎親的人已經到了府門口。

沈時瓔抹了抹淚,說︰「原本……算了,大姐姐記著別叫旁人知曉就好了!」

沈時玬說︰「大姐姐保重。」

沈時璇與她更不親,惦記的也就是一件事︰「大姐姐千萬別叫旁人知道了。」

沈時瑾也不用喜娘,自己落了蓋頭,游媽媽攙著她往外走。

一路到了前廳,爆竹聲 里啪啦,全是喜慶,透過蓋頭下的一小片天地,她看見一雙烏底喜靴穩穩當當地踏在廳前的空地上,游媽媽領著她過去,她這一雙腳便和那靴子並在一處。

跪下磕頭。

沈時瑾分不清祖母方向,但見一雙腿微微發抖,她知那就是了,眼淚直往地上砸。

起身,外頭喜樂也起了,沈道乾上前兩步,道︰「時琬在家驕縱慣了,若是有不當之處,還請賢婿見諒她一二。」

顏九淵深邃的眉眼被那大紅喜服襯得有幾分飛揚,他沉聲道︰「父親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讓著她。」

沈道乾欣慰地點頭。

鞏氏抓著沈時瑾的胳膊,半晌,叫了一聲︰「婉姐兒……你好好的。」

沈時瑾的蓋頭晃了晃,手指輕輕前抓,她想握一握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卻沒有上前,只坐在那里,輕輕說了句︰「走吧。」

沈時瑾抬手便要拽蓋頭,沈道乾咳了聲,拍拍她的手臂。

沈時瑾攥緊的手松開,可是卻還釘在原地,動不了步子,旁邊伸來一只溫熱干燥的手掌,握在她的手腕上,將她帶出了廳門。

綠綺煞在最後,將一封信遞給沈道乾︰「小姐說父母之恩深似海,只可惜她眼下不能親口傾訴,要說的都寫在這封信里,請老爺細看。」

沈道乾面色陰陰地接過來。

沈時瑾被那只手一拉,神魂稍回,頓時半邊身子都僵硬起來,游媽媽有心要說,也不好開口,回頭見老太太站起身子,靠在那兒,一直朝外望。

嗩吶快要吹上了天,伴著臨江潮濕的寒風,顏九淵回頭看了一眼喜車,朝沈道乾和鞏氏揖禮,打馬起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